第二天一大早，检察院反贪局的办公室里，气氛就紧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经过一夜短暂的休整，侯亮平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精力充沛的“拼命三郎”。他召集了所有核心办案人员，迅速将任务分解下去。
几十个银行账户，横跨数年，资金流水浩如烟海，调查的难度可想而知。整个团队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个人都领到了自己的任务，埋首于成堆的文件和数据之中。
“华华，你过来一下。”侯亮平将林华华单独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侯处，有什么指示？”林华华一夜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但精神头还不错。
侯亮平递给她一份资料，上面是关于王大路和金山县的一些旧闻。
“你今天辛苦一趟，去见见这个人，王大路。”侯亮平的指尖在王大路的名字上点了点，“他是李达康书记当年在金山县的搭档，现在是京州有名的大老板。欧阳菁交代，她曾经和李达康一起，资助过王大路十万块钱创业。”
林华华立刻明白了侯亮平的意图：“侯处，你是想从李达康书记的陈年旧事上找突破口？”
“谈不上突破口。”侯亮平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只是欧阳菁提到了这件事，我们作为办案人员，必须查证清楚。这十万块钱，到底是什么性质？是私人借贷，朋友资助，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林华华，特意叮嘱道：“记住，我们这次去，不是审讯，也不是调查。你代表的是省检察院，去向王总‘了解情况’。态度要客气，注意方式方法。对方是李达康书记的老朋友，在京州很有影响力，不要把关系搞僵了。”
“我明白。”林华华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分寸极难拿捏。说轻了，是走过场；说重了，万一惹恼了对方，捅到李达康那里，侯亮平的压力就更大了。
林华华领了任务，不敢耽搁，立刻驱车前往王大路的集团公司。
王大路的办公室位于京州cbd最顶级的写字楼顶层，装修风格沉稳大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州最繁华的城市景观。
王大路本人，看起来比电视上更显儒雅，一身剪裁合体的中式服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有种久经商海的从容和知识分子的通透。
看到林华华，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或者不快，反而很客气地亲自给她泡了一杯茶。
“林科长，请坐。侯处长派你来的吧？”王大路开门见山，一句话就点明了林华华的来意。
林华华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对方什么都清楚。她定了定神，微笑着说：“王总，您消息真灵通。我们侯处长也是没办法，案子到了这一步，有些情况必须核实清楚，还请您多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王大路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你们是国家干部，依法办事，这是职责所在。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他越是这样坦然，林华华心里反而越是没底。
她按照侯亮平的交代，小心翼翼地切入了正题：“王总，是这样的。欧阳菁在交代问题的时候，提到了一件事。说是在很多年前，她和李达康书记，曾经拿出十万块钱，支持您下海创业。我们想跟您核实一下，有没有这回事？”
“有。”王大路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确有其事。”
他放下茶杯，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达康在金山县搭班子，后来因为修路的事，我替他背了锅，被调走了。我这个人，在官场上混不下去了，就想着下海经商。”
“可那时候我身无分文，家里人都反对。是达康和欧阳菁，还有易学习，把他们当时几乎所有的积蓄，十万块钱，拿出来给了我。达康当时跟我说，‘大路，这钱你拿着，就当我和欧阳菁入股了。赔了，算我们的。赚了，你看着办。’”
王大路说到这里，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份情，我王大路记一辈子。没有他们当年的那十万块钱，就没有我王大路的今天。”
林华华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飞速地分析。王大路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这十万块钱的性质，直接定义为了“朋友雪中送炭式的投资”。
“那……”林华华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后来您公司做大了，您是怎么回报李书记和欧阳行长的呢？”
“当然要回报。”王大路坦然道，“我把这十万块，当成他们在我公司的原始股。这些年，公司发展得不错，每年我都会按照股份比例，给他们分红。不过达康那个人，你们也知道，是个工作狂，一根筋，死活不要。他说他身为市委书记，不能占企业的便宜。”
“我没办法，只能把钱和一些东西，都直接给了欧阳菁。包括前几年，我在美国给他们买的那栋别墅，也算是这些年分红的一部分。这事儿，我跟达康提过，他当时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多此一举。可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一码归一码。”
王大路的解释，听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甚至还带着几分江湖义气和兄弟情深。
他把一笔可能涉及利益输送的巨额财产，轻描淡写地解释成了投资分红。从法律上讲，只要双方认可，外人很难从中挑出毛病。
林华华感觉自己像是对着一个棉花套子在出拳，根本无处着力。她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但王大路的回答始终是那么从容不迫，天衣无缝。
一个小时后，林华华从王大路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感觉比审了半天欧阳菁还累。
她立刻给侯亮平打了电话，将情况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侯处，王大路这边……滴水不漏。他说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我们根本拿他没办法。他承认收了钱，也承认送了别墅，但把一切都归结为早年的投资分红。我们……没有证据。”
电话那头，侯亮平沉默了良久。
“知道了。辛苦了，华华。”他缓缓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挂掉电话，侯亮平看着窗外，心里一片冰凉。
他本想从李达康的后院敲开一个缺口，没想到，这条路，也被王大路用“情义”二字，给堵得死死的。
李达康，这个汉东政坛的“不倒翁”，果然没那么容易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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