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墙”的微光在铁炉堡上空持续亮起第七十三天时，第一道清晰的“涟漪”，并未来自虎视眈眈的“源a”或缓慢侵蚀的“源γ”，而是来自那片被铁炉堡寄予了复杂期望的“灰水之泽”。
负责定期监测“灰水”特性与周边环境的研究员报告：大泽边缘区域，那片老曲曾感应到微妙波动、疑似苏晨留下“信息种子”的水域，规则活性出现了异常提升。不是侵蚀，也非攻击，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脉动”增强，仿佛沉睡的巨人被远处的战鼓惊扰，在梦境中翻了个身。
更具体的变化是，“灰水”那特有的“沉淀与净化”规则效应，其作用范围和强度，在以该水域为中心，缓慢但稳定地向外辐射增强。一些原本只是轻微被“源γ”规则“杂质”浸染的边缘区域，在增强后的“灰水”规则场影响下，杂质浓度出现了可测量的下降。甚至有几处靠近“心墙”外围节点的、因建设活动而产生规则轻微紊乱的地带，也在“灰水”脉动的扫过下，迅速恢复了稳定。
“是‘心墙’的共振……唤醒或强化了‘灰水’中沉寂的某些东西？”周教授看着对比数据图，既感振奋又觉不安，“还是说，苏晨留下的‘种子’，感知到了我们建立防御的努力，开始……‘回应’？”
老曲亲自前往大泽边缘，再次尝试深度感应。这一次，那熟悉的波动不再飘渺，而是如同深水中的暗流，更加清晰可辨。波动中传递的信息依旧破碎，却似乎多了几分“专注”和“指向性”。他勉强捕捉到几个意念碎片：“……墙……好……但不全……”、“……根基……连接……”、“……他们……会来……测试……”
“测试？”老曲将这个关键词带回，引起了高度警觉。
“‘他们’指的是谁？‘源a’？还是‘源γ’？或者……别的？”林风盯着这个词，“‘测试’我们的‘心墙’？还是测试苏晨留下的‘根基’？”
无论指代什么，这都意味着，铁炉堡短暂的喘息期可能即将结束。某种“测试”即将到来。
“灰水”的异动，也引起了“天枢”的注意。一份新的“观测简报摘要”传来，罕见地聚焦于此：
【观测到零号协议关联变量（铁炉堡节点）‘心墙’协议启动，并与环境变量‘深水沉淀协议遗留印记’（暂定编号：沉渊印记-苏晨）产生初步规则谐振。】
【谐振导致‘沉渊印记’活性提升17.4%，相关规则场域（灰水之泽）净化效能增强。】
【此变化已引起‘异种协议-a’（侦测模式变更，扫描聚焦度+22%）、‘侵蚀协议-γ’（边界推进速度+8.6%，规则同化攻击性微增）的注意。】
【‘沉渊印记’的深度激活，可能引动‘深水沉淀协议’未完全记录之关联规则反馈，存在不可预测性。】
【观测协议风险评估：变量节点整体稳定性微升，但外部关注度及冲突触发概率同步上升。注意‘测试’可能性。】
“天枢”的简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并给出了更冰冷的数据。“源a”和“源γ”都因“心墙”与“灰水”的共鸣而加强了关注和行动。而所谓“深水沉淀协议遗留印记”，无疑就是苏晨最后的规则烙印。“引动未完全记录之关联规则反馈”——这意味着激活苏晨的“印记”，可能打开一扇未知的门，带来无法预料的变化，甚至风险。
然而，铁炉堡已无退路。资源依旧匮乏，外部威胁与日俱增。“心墙”是他们目前唯一可倚仗的屏障，“灰水”的增强则是意外但宝贵的助力。他们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并准备迎接注定的“测试”。
“测试”以一种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降临。
来自“源β”方向。
不是攻击，不是“礼物”，而是一种……“邀请”。
一支在铁炉堡东南方向执行常规巡逻任务的“内源规则特化小队”，在距离堡垒约八十公里处，一处由大量半透明晶簇和缓慢流动的银色溪流构成的奇异谷地边缘，遭遇了“源β”的“信使”。
那并非“影子守卫”般的机械造物，也不是“源γ”那令人不适的侵蚀场。那是一个……“生物”。
它约有两米高，外形大致呈人形，但通体覆盖着细密的、仿佛琉璃与生物角质层融合而成的灰蓝色甲壳，甲壳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它的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略带弧度的面部区域，其中嵌着两点温和的、不断变换着细微色彩的发光点，仿佛眼睛。它的手臂修长，末端是类似三指的结构，指尖莹润。
它从晶簇后无声走出，面对高度戒备、武器和规则干扰器全部对准它的小队，没有任何攻击或防御动作。它只是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团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晕在其掌心凝聚，光晕中，浮现出极其清晰的、由规则信息直接构成的“图像”：
图像分为两部分。左边，是简化的铁炉堡轮廓（有着标志性的高耸壁垒和共鸣塔剪影），轮廓被一层淡淡的金绿色光晕（代表“心墙”）包裹；右边，则是更加简化的、由流动线条构成的“源β”符号，符号周围环绕着代表多种规则形态（植物、晶体、水流、光影）的微小图标。两个图案之间，被一道闪烁的虚线连接。
然后，图像变化。虚线断开，铁炉堡图案旁边，出现了代表“源a”（冰冷几何体）和“源γ”（扭曲紫雾）的简化符号，两个符号都对着铁炉堡图案伸出“触手”或“箭头”。而“源β”符号则移动到稍远位置，其周围的多种规则图标亮度提升。
最后，图像再次变化。“源β”符号移回，其周围的一个代表“植物生长”的图标被特别放大，指向铁炉堡图案，同时，铁炉堡图案的“心墙”光晕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信息简洁明了：我们（源β）曾想连接\/合作。现在，你们被两者（a和γ）威胁。我们（源β）拥有多样性（多种规则形态），可以帮助你们（强化“心墙”？或提供其他？）。你们的意愿？（问号）
这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直接以规则信息呈现意图的交流方式，高效、清晰，且似乎……充满了试探。
巡逻小队队长（一名经验丰富的女队员，名叫方晴）在极度震惊中保持了冷静。她没有擅自回应，而是通过加密灵能链路，将所见实时传回堡垒，并请求指示。
铁炉堡指挥室内，众人看着传回的图像，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它在询问我们是否愿意接受帮助，以强化‘心墙’或应对另外两方？”周教授解读，“而且，它似乎对我们‘心墙’的具体构成和需求，有一定的了解……”
“这很可能不是第一次‘观察’我们了。”老曲沉声道，“‘源β’赠予种子和晶体时，可能就已经在收集数据。现在，‘心墙’与‘灰水’共鸣，我们价值提升，它便提出了更直接的……‘合作’邀约。”
“合作？和一个完全未知的、形态非人的存在？”韩秋本能地感到排斥，“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们的本质、目的、社会结构……这太危险了！”
“但它们的‘礼物’确实帮了我们大忙。”林风务实地说，“而且，图像显示它们似乎掌握着与我们‘心墙’或‘灰水’相关的某种……‘生长’或‘强化’规则。如果拒绝，我们可能失去一个宝贵的机会，甚至可能将它们推向对立面。”
“更关键的是，”老曲指向图像中断开的虚线，“它们曾尝试连接，但现在断开了。为什么断开？是因为我们之前没有‘心墙’，不够资格？还是因为它们察觉到了‘天枢’的观测或‘源a’的威胁而暂时退缩？现在重新连接，风险是什么？”
决策的压力空前巨大。这可能是打破僵局、获得关键力量的契机，也可能是引狼入室、万劫不复的陷阱。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周教授最终道，“让方晴队长尝试进行有限回应。不要承诺，不要暴露核心信息，只表达‘我们收到了信息，正在考虑，需要更多了解你们的意图和可以提供的具体帮助内容’。”
命令传回。方晴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尝试模拟之前“源β”信使的交流方式。她没有制造复杂的图像，而是将一股简洁的、包含“收到”、“考虑”、“更多信息”概念的规则信息流，小心翼翼地投向那个静立等待的信使。
琉璃甲壳信使“面部”的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它似乎理解了。它再次抬手，掌心光晕变化。这一次，图像更加具体：一根由淡金色光线构成的、类似植物根须的脉络图，旁边标注着代表“铁炉堡内源规则特征谱”的简化波形；一根由乳白色光线构成的、更加粗壮繁茂的根须脉络图，旁边标注着代表“源β-生长共鸣协议”的符号；两根根须在图像中央靠近、接触，接触点迸发出更明亮的光芒，并衍生出更细密的网络，这些网络延伸出去，将代表“源a”和“源γ”的符号隐约“阻隔”在外。
接着，图像旁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不断旋转的暗蓝色多面体虚影（“源a”前哨站），多面体射出一道细线，试图穿透那由双根须网络形成的“屏障”，但屏障只是微微波动，并未被穿透。又浮现出一片紫雾（“源γ”），试图附着侵蚀网络，但网络表面流转过一层水波般的光泽（“灰水”净化特性？），紫雾被缓慢驱散。
最后，图像消失。信使微微侧头，那两点变幻的光点“注视”着方晴，似乎在等待。
信息很明确：“源β”提议，将它们的某种“生长共鸣协议”与铁炉堡的“内源规则”深度结合，形成一道更强大的联合防御网络，可以有效抵御甚至反制“源a”和“源γ”的特定攻击方式。它们甚至考虑到了“灰水”特性的协同。
但深度结合……意味着什么？规则层面的“嫁接”？灵性层面的“共鸣”？会不会改变铁炉堡人类的本质？会不会留下无法控制的后门或依赖？
方晴再次将所见传回，并附上了自己的直观感受：“信使的‘情绪’……似乎很‘平静’，甚至有点‘期待’？没有感知到明显的恶意或欺骗意图，但……有一种让我不太舒服的‘探究感’和……‘实验感’。”
“实验感……”老曲咀嚼着这个词，“和我们被‘天枢’观测的感觉类似，但似乎更……主动和介入？”
就在铁炉堡高层为了是否回应、如何回应而激烈争论时，监控室传来了紧急警报！
“‘源a’前哨站！大规模规则扰动！检测到高强度能量聚集！目标方向……锁定了‘源β’信使所在区域和我们巡逻小队的方位！”监测员的声音带着惊恐。
几乎同时，“源γ”方向也传来异常！其侵蚀边界突然加速推进，紫雾浓度急剧升高，并分出数股明显的“触须”，蜿蜒探向……同一个方向！
“它们察觉到了！‘源a’和‘源γ’都察觉到了这次接触！”林风猛地站起，“它们要阻止！或者……要抢夺！”
“立刻命令方晴小队撤离！不惜一切代价撤回堡垒！”周教授急令，同时看向老曲和林风，“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是接受‘源β’的提议，共同对抗即将到来的打击？还是立刻切断联系，撤回‘心墙’之后，独自面对可能被两方甚至三方同时关注的局面？！”
没有时间深思熟虑了。敌人的反应比预想更快、更激烈。铁炉堡被推到了悬崖边缘，必须在这电光石火间，为十万人的命运，投下这沉重无比的“余烬孤注”。
老曲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灰水”中苏晨的波动碎片，闪过“天枢”冰冷的提示，闪过“源β”信使那平静而探究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铁炉堡无数普通幸存者充满期待与恐惧的面孔上。
他睁开眼，声音嘶哑而决绝：“回复方晴……不，直接通过灵能链接，向那个信使发送最高强度意念：我们同意初步接触，请求立即提供‘生长共鸣协议’的初步防护支持，抵御即将到来的打击！同时，要求明确后续接触的规则、界限与风险告知！”
“告诉方晴，小队向‘源β’信使靠拢，接受临时庇护！启动所有应急遮蔽和迷彩，准备迎接冲击！”
“启动‘心墙’最大功率！所有防御节点全开！全体人员进入最高戒备！”
命令化作急促的灵能脉冲和广播指令，瞬间传遍堡垒和远方的巡逻小队。
铁炉堡，这座灰烬中的孤岛，在多方势力的风暴眼中心，于沉默中，向那个递出橄榄枝的未知存在，伸出了颤抖却坚定的一只手。余烬将熄，孤注一掷，只为在绝境的夹缝中，抓住那或许存在的一线微光。
远方的谷地边缘，琉璃信使“面部”的光点骤然亮起，它似乎“听”到了铁炉堡的回应。它不再静立，而是张开双臂，身上灰蓝色甲壳流光四溢，一股温和却无比浩瀚的、饱含生命与生长韵律的规则场域，以它为中心，瞬间展开，将惊愕的方晴小队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西北方的天空，暗蓝色的规则裂痕开始闪现；东南方的紫雾，如同活物般汹涌扑来。
测试，以最激烈的方式，猝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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