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府档案室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虽然缓慢，但至少有了清晰的流程。顾屿刚松了口气，新的任务又接踵而至。
这次是镇办公室主任亲自找来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顾同学，听说你们大学生点子多，懂网络。你看，我们镇上有家老胡竹编合作社，东西做得是真不错，就是卖不出价钱，也卖不远。能不能麻烦你们，帮他们在那个……那个网上开个店？弄个什么二维码？”
任务听起来简单，但顾屿知道，这背后是又一个陌生的领域。
他跟着主任来到合作社。说是合作社，其实就是几间平房，里面几位老师傅正埋头用粗糙的手指编织着精美的竹篮、簸箕、小摆件。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
负责人胡师傅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搓着手，脸上混合着期盼和局促：“领导说……说网上能卖东西？我们这老家伙，手机都玩不转，咋弄那个呀？”
顾屿看着那些凝聚着时间和手艺的作品，又看看老师们傅们殷切又茫然的眼神，感到了另一种压力。这不再是修好一台电脑或优化一个程序，而是要搭建一座连接传统手艺与陌生市场的桥梁。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极大的耐心。他没有一开始就讲什么电商平台、运营策略，而是先请胡师傅介绍他们的产品，听他们讲每一道工序，夸赞他们的手艺。
然后，他拿出手机，找到几个类似的乡村电商店铺，展示给老师傅们看：“胡师傅，您看，别人也是这样卖的。我们把咱们的产品拍得漂亮点，把故事讲出去，喜欢的人自然就会找来买了。”
他用了最朴素的语言，一步步解释怎么注册店铺、怎么上传图片、怎么写描述、怎么打包发货、怎么收款。他亲自当起摄影师，在院子里找好光线，小心翼翼地为每一件竹编作品拍照。
过程中，他听到一位镇干部随口对同事说：“沈老师心真细，上次来调研，就她问得最仔细，还帮老胡他们申请了那笔小小的创业扶持金，不然他们连尝试的胆子都没有。”
顾屿操作手机的手微微一顿。 沈知遥？ 那个永远冷着脸、只知道要报告和结果的沈老师？ 她私下做过这些？还默默争取了资助？
这个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让他对那位冰山辅导员的认知，产生了细微的裂痕。她似乎并非只有冰冷的一面。
一下午就在耐心的讲解和演示中过去。老师傅们从最初的畏难，到慢慢产生兴趣，围着他问东问西。虽然距离真正开起网店还有很远，但至少，第一颗种子已经种下。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他影子拉得很长。他感到一种不同于代码运行成功的疲惫，但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在招待所门口，他遇到了脸色依旧阴沉的陈启明，和眼睛红肿、刻意避开陈启明的楚雨。冷战还在继续，那种低气压让人窒息。
顾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劝解在两人巨大的现实分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拍了拍陈启明的肩膀，对楚雨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顾屿还在整理白天拍摄的竹编照片，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做。手机屏幕亮起，是“小遥”的消息。
「还在加班……[困倦表情] 感觉身体被掏空。城市的夜晚只有路灯，连颗星星都看不见。」
若是往常，顾屿大概会回一个“辛苦了”或者“早点休息”，维持着那份习惯性的、不痛不痒的暧昧。
但此刻，他望着窗外——清溪镇的夜空因为没有城市光污染，繁星格外清晰明亮，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黑丝绒上。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星空照片，发了过去。 「这里能看到很多。」
消息发出去后，他有点后悔，觉得这不符合他们之间那种模糊调情的惯例。
然而，对方的回复却很快，而且出乎意料地平和： 「哇！这么多星星！真好。」 「你在山里？出差还没回去？」
没有惯有的撩拨，只是单纯的感叹和询问。 「嗯，在一个镇上做技术支持。」顾屿回复道，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刻意模糊。 「那也挺好的，至少空气好，星星亮。不像我，只能对着电脑和报表发呆。」“小遥”回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羡慕和疲惫。
两人就这样，隔着屏幕，罕见地、短暂地脱离了那种刻意维持的暧昧氛围，像两个普通的、疲惫的熟人，简单交流了几句关于天气、星空和加班的话题。
没有挑逗，没有试探，只有片刻的、真实的松弛。
对话很快结束，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深入。
顾屿放下手机，再次望向窗外的星空。 清溪镇的夜，依旧寂静。 但在这寂静里，似乎有一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无论是对于这片土地，对于那对争吵的情侣，对于那位冰冷的辅导员，还是对于屏幕那头模糊的“小遥”，他的感知，似乎都比刚来时，多了一点点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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