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玄霄峰之巅，祖坛古朴而庄严。
此地乃人族气运汇聚之所，百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便是在此举行。
山下，万民俯首，亿万道虔诚的祈愿汇聚成无形的气浪，直冲云霄。
香火如龙，盘旋升腾，在晨曦微光中折射出金红交错的虹彩，将整座玄霄峰染得宝相庄严，仿佛天地也为之屏息。
风中传来远处百姓低诵祷文的嗡鸣，如潮水般层层叠叠，裹挟着檀香与龙涎交织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魂微颤。
万民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峰顶，只见祖坛中央，一人独立。
顾长生立于祖坛中央，他身着一袭绣有山河社稷图的玄金王袍，衣袂在风中纹丝不动，宛如凝固的神像。
面容俊美如神只，眼神却深邃如万古寒渊，指尖微凉，触碰到祭坛边缘时，竟传来一丝阴冷的震颤——这石料，本不该有温度。
吉时已到，他神色肃穆，自侍者手中接过三尺六寸长的“通天香”。
那香身漆黑如墨，表面浮刻着细密的星图纹路，入手温润，却隐隐透出灼热之意，仿佛内里封存着一道即将苏醒的雷霆。
他迈步走向青铜祭炉，足下青石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生心跳之上。
随着他指尖一缕纯粹灵力注入，香头倏然点燃，一缕淡金色的烟气袅袅升起，宛如一道通往天穹的阶梯，在空中划出微不可察的波纹，听似有极细的铃音随烟而上，清越如天女散花。
就在这一刻，天地骤变！
苍穹之上，风云倒卷，灵气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空气中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噼啪”声，那是法则被撕扯的哀鸣。
紧接着，九道猩红如血的雷光撕裂天幕，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悍然劈落！
轰！轰！轰……
九声巨响连成一片，大地剧烈震颤，脚下石砖龟裂，缝隙中喷出灼热的赤雾，带着铁锈与腐骨的腥味。
九道血光并未消散，而是在祖坛四周化作九根雕刻着无数魔神浮雕的巨大石柱，柱面魔瞳流转，似在低语，触之生寒。
冲天的魔气如墨汁入水，瞬间污染了神圣的祭典氛围，连香火都染上了淡淡的紫晕。
一道血色结界，将整个祖坛与外界彻底隔绝。
万民惊骇，修士们纷纷祭出法宝，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在结界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法宝轻鸣如泣，竟无法离手半寸。
“魔族入侵！”
“护驾！保护人主！”
惊呼与怒吼声响彻云霄，但都被那血色结界无情地挡下，声音撞在结界上，竟发出金属般的嗡鸣，随即湮灭。
在无数道惊恐与愤怒的目光中，一道身影踏着自魔柱中蔓延而出的血色雾气，缓缓走来。
血雾如绸，缠绕她的赤金凤凰长袍，袍角每一次摆动，都带起细微的“簌簌”声，仿佛有万千冤魂在低吟。
她头戴一顶遮住半边容颜的魔凰冠，露出的另半边脸庞美得惊心动魄，红唇似血，眼眸中是俯瞰众生的孤傲与霸道。
她每一步落下，脚下便会绽开一朵血色莲花，花瓣湿润，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触地即燃，又瞬息熄灭，留下焦黑的印记，如同命运烙下的烙印。
“夜琉璃！是魔帝夜琉璃！”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苏小鸾站在顾长生身后，小脸煞白，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青，指节咯咯作响，她失声惊呼：“她怎么敢？！”
夜琉璃无视了周围所有的敌意与惊恐，她的目光穿过重重魔气，径直落在顾长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而高傲，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玄霄峰：“夫君祭天，祈我人族昌盛，如此盛事，岂能无妻同祭？”
一语出，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夫君”二字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夜琉璃仿佛嫌这震撼不够，朗声宣告：“我，夜琉璃，以魔帝之名，亦以人主之妻的身份，共祈人族昌盛！”
顾长生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
他手中那柄陪伴他斩尽无数大魔的“斩厄”神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杀意凛然，剑身微震，竟在掌心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那是剑在催他出鞘。
“你擅闯我人族祭典，布下魔阵，是想挑起仙魔再战吗？”他的声音不大，却如九天玄冰，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
“非也。”夜琉璃笑得愈发张扬，“我乃你未过门之妻，依上古之礼，有参与宗庙祭祀之权。你若拒我，便是违逆天道，背弃人伦。”
话音未落，她指尖凌空一点。
祖坛上空，一幅由无数玄奥符文构成的巨大光印缓缓浮现。
那光印一半为纯净的金色，代表着顾长生的道基；另一半则是深邃的暗紫色，象征着夜琉璃的魔源。
两股力量相互纠缠，却又完美融合，形成一个循环往复、与天地大道产生共鸣的奇妙印记。
“命契道印！”有见识广博的老者失声惊呼，“这是……这是上古时期，唯有天地认可的道侣才能凝结的无上契约！”
就在此时，一根魔柱的阴影深处，玉罗刹轻摇团扇，扇面绣着的血蝶仿佛活了过来，振翅欲飞。
她指尖微动，一股无形的力量波动开来，将夜琉璃的气息与祭坛上那冲霄的人族香火巧妙地连接在了一起。
高空云层边缘，一道披着玄袍的身影静静伫立，双目如渊——墨九幽冷眼监视，传音玉罗刹：“陛下此举，当真高明。她并非为了争夺那半截莲花，而是要逼顾长生在人族万民面前，亲口承认她的存在。”
苏小鸾急得直跺脚，凑到顾长生身边低声道：“师兄……这魔女太狡猾了！要不……要不就先让她祭完，我们秋后算账？”
顾长生没有回答。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唯有斩厄剑的轻鸣与他沉稳的心跳，在耳中交替回响。
识海翻腾：若一剑斩去，她死，祭典亦亡；若任其亵渎，国运将染魔气……除非——以香火为刃，逼她立下天道之誓！
数息之后，他猛然睁眼！
一道璀璨的金光自他瞳孔中迸发，如旭日初升，刺破阴霾。
他抬起手，没有攻向夜琉璃，而是并指如剑，将一缕精纯至极的纯阳之气悍然注入那根“通天香”！
轰——！
金色的香火如同被浇上了神油，骤然暴涨百倍，化作一道煌煌天柱，神圣浩大的气息疯狂冲刷着整个祭坛，热浪扑面，令人心神激荡。
那与天地共鸣的“命契道印”投影，在这股纯粹的阳刚之力冲击下，竟被冲淡了三分，暗紫色的魔气部分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如同冰雪遇阳。
“我可以容你祭天。”
顾长生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慑人心，“但，我人族香火，乃集万民信仰而成，纯净无瑕。你若想以魔血染指，我宁可此祭不举，亲手斩断这通天之路！”
言罢，他在万众瞩目之下，取出了那半截晶莹剔透、流转着无上道韵的残莲——此物乃上古人皇所遗“誓印信物”，可映照心念，一旦立誓者心存邪念，香火即化焚神之炎。
他将其轻轻置于香炉之上。
“此莲，乃我以道心与意志换得，非因情动，非因欲念。”他直视着夜琉璃，目光锐利如剑，“你若真要共祭，便以此莲为证，立下‘净心’之誓——祭祀之时，你若心中存有任何一丝亵渎人族、动摇我道基的邪念，这人道香火便会化为焚神之炎，将你道基自焚，神魂俱灭！”
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绝代魔帝的身上。
夜琉璃凝视着顾长生，凝视着他眼中那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漠，良久，她忽然笑了，笑得肆意而张扬，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好！好一个顾长生！”
她大笑着，一步踏出，已至香炉之前，“我若心有杂念，便叫这天地共诛，万劫不复！”
话音落，她抬起白皙如玉的手掌，没有丝毫犹豫，一掌重重拍入香炉之中！
一滴魔帝精血被逼出，融入那暴涨的香火。
刹那间，魔血与莲光交融，暗紫与纯白缠绕，非但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剧烈反噬，反而催生出一种更加玄妙的变化，香火天柱猛地拔高千丈，竟隐隐沟通到了一丝更高层次的天道法则！
祭典……成了！
香火通天，天降甘霖，雨滴落在脸上微凉，带着清冽的道韵气息，万民的欢呼如海潮般涌来。
仪式完成，九根魔柱缓缓沉入地底，血色结界随之消散。
夜琉璃收回手，脸色微微苍白，唇角渗出一缕鲜血——那伤并非反噬，而是她主动以魔血承受纯阳香火的灼烧，以证其心无邪。
但她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深浓。
她深深地望了顾长生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逼我立下净心誓……可你又怎会知道，我心中所念，从始至终，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说完，她不等顾长生回应，转身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裹挟着漫天魔气，瞬间消失在天际。
临走前，她最后的声音在顾长生耳边回荡，带着一丝戏谑与不容抗拒的宿命感。
“顾长生，你越是防我，我越要让你明白——我不是你的劫，我是你……唯一逃不掉的命。”
风，重新吹拂过玄霄峰顶。
血雾散尽，唯余一缕残香在风中飘摇，如同未尽之言。
万民的欢呼声迟迟传来，庆贺着祭典的成功。
苏小鸾和一众人族高层围了上来，言语中充满了对刚才惊险一幕的后怕与对魔帝的愤慨。
顾长生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独自立于残香缭绕的祖坛之中，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手中。
那半截残莲，此刻正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仿佛它也在恐惧即将到来的真相。
祭典虽成，但顾长生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今日之后，已经悄然织入他的命运经纬，而线的另一端，紧紧握在那个女人的手中。
就在香火与天道共鸣的刹那，一道古老、破碎的低语掠过他的识海：‘……祖坛之下……封印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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