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跟随大爷和李敢班师回朝后,参战部队被要求驻扎在霸上休整,我跟着大爷和李敢回长安的李家府邸休整。
回来第二天,我跟着李敢和程丕见了面。李敢跟程丕半真半吹的讲述了他初上战场的英勇表现,因为程良娣看得紧,我们就在武库程丕的公廨喝了小半天茶,到晚饭前就回家了,话题也都是边军战况,丝毫没有涉及章台街。
回来休息大约五天后,义父也应大爷和二大爷的召唤从陇西回到长安,我们以大爷为主组织内部会议介绍了“定襄北之战”和“漠南决战”的经历。相对于戏份不多的战场见闻,二大爷对我们认识马骏和得到李丙、汪纯青的技术更感兴趣。
二大爷告诉我们:马骏其实是个挺重要的角色,我们李家应该好好亲近。首先这个人算是卫青的“布衣之交”,比我们李家主动去和卫青亲近的时间还早;另外,这个人目前掌握着最全面的大汉军马饲养科技,我们与他亲近对李家骑兵的战斗力提升是有帮助的。大爷对那个“首先”丝毫没有兴趣,但对“另外”的兴趣浓厚。他当即拨付了费用,并让二大爷注意打听马骏最近哪天休沐,让我和李敢找马骏休沐的时间去茂陵看望、结交马骏。
二大爷在我们还在出征时就知道我们从定襄汪纯青处得到了李丙的遗物和“铁马掌”的打造图鉴,他让义父在陇右时就安排李戊将“铁马掌”的打造图鉴复制了一份。义父这回将图鉴交给了他,他告诉大爷和义父:这个东西是敬献给皇帝表达忠心的好物件,他会在最合适的时机敬献。大爷问什么是“最合适的时机”,二大爷说:那个时机要么能帮大爷弄到爵位,要么可以化解李家的潜在危机,总之他会审时度势,让大爷放心。
聊完大事,大爷和二大爷就让李敢谈谈这次上战场的感想。李敢这回不敢像跟程丕聊天那样吹嘘,还算是比较客观的总结了他初上战场的很多感悟。说实话,李敢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战场视野和战场格局的天赋很好。他初上战场看到的东西和我的视角完全不一样,他对行军、驻扎、队形、戒备、主攻、袭扰、策应、兵种配备、情报搜集、打扫战场等要素的理解都很敏锐,这让我又一次感叹名将家族的基因跟我那不知道血脉从哪来的憨怂基因真的不可比。但是李敢和大爷一样有个弱点:他对作为主战部队主官应该思考的问题考虑得很深刻、也很全面,但是对辅助军事科技、宏观战略和后勤保障等并非攻坚部队任务的范畴就不怎么关心了。但是这次分享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他必须是大爷的亲儿子,因为他的分享体现出了和大爷一样的对同袍的关爱和对战场殉国者的无比尊重。
李敢用很大篇幅分享了与苏建部下校尉常大有的接触经历,并且毫不掩饰他对常大有视死如归精神的欣赏。在班师总结的时候,李敢就已经让我把常大有交托的布帛交给了统计军功和战损的监军御史衙门,并以校尉身份为常大有请功——因为常大有的及时送信李家军避免了被赵信诱歼的结果。事后李敢还特别关注了这个事情,但是他打听到最后常大有并没有被嘉奖,朝廷只是按照一般阵亡将士标准安排有司去他家乡赠送抚恤(因为苏建部打了大败仗),对此李敢深表遗憾。李敢希望大爷和二大爷能把常大有当成李家军的殉国同袍,准许用李家私产增厚抚恤常大有遗属。李敢本来想说如果大爷和二大爷不同意他就自己出这个钱,不过大爷提前打断了他,大爷表示常大有对李家军有恩,必须增厚抚恤。二大爷也同意,表示不但要抚恤常大有遗属,他最近还会去看望被免职的苏建,并告诉苏建李家会抚恤常大有遗属。
我当时没有特别感触,多年后回想觉得二大爷确实很老练:倒并不是要卖人情告诉全世界李家军去抚恤一个并不属于自己战斗序列的牺牲同袍,二大爷这么做的目的是以此为契机和苏建结下些“香火情”。“荒野求生”达人苏建是卫青的嫡系,这次战败其实很大程度也是帮卫青背用人失误和科研“试错”的锅,他觉得苏建必有复起之日。在苏建事业最低谷的时候示好,为李、苏两家未来的“香火情”可以打下非常好的基础。
在这次会议之后大概六、七天样子,二大爷差人告诉了李敢:马骏将在第二天休沐,让我们准备好去拜访。
李敢其实从内心并不想和马骏这样的人过分亲近,他觉得首先从出身上,扶风马氏和陇西李家是有差距的,何况马骏只是庶出;同时,马骏只是个级别高一点的厩丞,而他好歹是李家军的高级军官。于是在我意料之内的,李敢将大概价值五万钱的黄金丢给了我,并同意让我使用小黄一天,去茂陵找马骏送礼。
第二天我身着戎装骑着小黄去了茂陵邑,很轻松的向当地尉吏打听到了马家的所在。
我当时没有感觉,事后回想觉得马骏这个阶段在马家的地位应该不高,因为我一提要拜访马骏,他家的仆人就准备打发我走偏门。其实我本人根本无所谓,但是我觉得如果我走了偏门李家有点没面子,于是补充告诉马家的家仆我是代表“飞将军”李广来的。看门的仔细看了我煞气很重的戎装刀疤脸和一看就血统极其尊贵的小黄,才赶紧开了中门把我迎接进府。
我看到马骏的时候马骏正被三个小男孩当马骑,被压在胯下的他有些尴尬的朝我笑笑,告诉我:这三个孩子都是他族弟,是马家嫡出的孩子,分别叫马何罗、马通和马安成,他难得今天休沐,就陪弟弟们玩玩。
那三个小孩最大七、八岁,最小两、三岁。他们一起骑在马骏身上,骑在马骏头上的老三马安成穿着开裆裤,小丁丁随着马骏身体的起伏抖动,样子甚是可笑。
看见我来找他,马骏喊族弟们下来,但是只有老二马通还算听话,老大马何罗和老三马安成都听而不闻。我有点不高兴,冲马何罗和马安成瞪了一下眼睛,俩小孩顿时被我的刀疤脸吓到,马安成还哭了起来。反而主动下来的马通比较安定,道:“这位军官大哥,我和哥哥这就带弟弟走,不影响你和我堂哥谈正事!”
打发了三个小孩,我和马骏开始聊正事。马骏没有带我去堂屋,而是把我带去了他的卧房。他的卧房墙上挂了好些他自己画的骏马图,最显眼的位置挂的一幅居然是牡马前蹄翘起趴在牝马背上在交合的画面,可见马骏这家伙的恶趣味。
马骏先对我表达了歉意:因为被皇帝和卫青盯着干活,原本答应我的一凯旋就帮大白、小黄优生优育的事情他暂时不能帮李家弄了。接着他向我简单介绍了他们的科研进展。他告诉我:虽然战马在战后出现很多问题令汉军损失巨大,但皇帝刘彻还是对战马经过科技与狠活后在战场上的表现给予了肯定,并没有怪罪他们,认为这些损失都是发展战马科技必须的“试错成本”。不过本来卫青是想在“漠南之战”后向刘彻保举他封侯的,现在这个结果他肯定是封不了了。
马骏还告诉我:那个短期提升战马战斗性能的“饲料添加剂”他作了改进,而且自己还亲自试药以期缩短研发周期。他告诉我吃了药啥都好,就是某方面容易兴奋,不是卫青在研发场所给他安排专门了营妓,他保不齐会对牝马下手,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怕像在右北平一样被他带歪,就想着赶紧聊完走人,于是把李敢要我送给他的黄金递给了他。他拿了黄金非常开心,说这是除了卫青以外第一次有军界大佬欣赏他、给他送红包。马骏当即表示要跟我一起回长安,然后请我去章台街消费。他听茂陵的土豪邻居们说章台街现在有个红姑娘叫“冰冰”的颜值很高,她想去看看有没有他偷偷暗恋的女神——邻居司马相如家的白富美卓文君姐姐漂亮。我当然不可能跟他重返章台街去再见渣女,于是告诉他:听说那个“冰冰”一夜要十万钱,李家包的红包不够。马骏听后当即就怂了,说他泡妞最注重性价比,这么昂贵的价格他家嫡出的家主族叔马骅估计都玩不起,他就算了,还是白嫖卫青安排的营妓阿姨好了。
因为觉得和马骏那个色批还是有点代沟的,聊完这些我就准备告辞回去了。马骏送我到府门外,特意给我指了司马相如家的方向,并告诉我他的“梦中情人”卓文君姐姐就住在那边。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礼貌性的嗯嗯啊啊敷衍他。
临分别,马骏递给我三颗蜡封好的大药丸,道:“这是改进后的战马饲料添加剂,毒性已经比之前的大大减弱。送你三粒以备不时之需。服用时碾碎溶在水里,味道是马儿喜欢的。这药一丸管一、两天不成问题,但是不能给马连续吃哈!”
我点点头对他表示感谢,但是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让小黄试药。
他又说:“但是只能性命攸关的时候用哈,用完对马儿的副作用还是有的,不过只要不连续服用能调理过来,不会像公孙敖他们的马那样吃过直接废掉。吃完之后如果让马儿连续奔跑,得每一两个时辰让它饮饱水。”
在见过马骏七、八天之后,朝廷明确了参与“漠南之战”各军队的战后安排。属于役兵体系的右北平的一营五百骑兵因为兵役时间结束就地由朝廷组织退伍,他们虽然隶属役兵,但是在“漠南之战”中接受了“飞将军”的亲自指挥,也感染了李家军的作战氛围,退伍时都对大爷表达了敬仰和依依不舍。最让他们感动得是“夏季行动”中大爷不但不让他们去做炮灰还给他们安排了轻松又能体现李家军人文关怀的东胡故地寻尸活动。大爷对其中表现突出且有意愿继续成为职业军人的几十人作了动员,通过战损回补加入了李家募兵序列。
在役兵退役前,大爷带着我和李敢去霸上最后宴请了他们,在酒宴上役兵们都表达了跟随“飞将军”出征的荣幸,让我再次深深体会到大爷作为主帅的人格魅力。散席后,大爷让李癸集中如数发放了朝廷对“漠南决战”中所有战胜部队的奖金——保底三千钱,并用李家私产给即将回乡的四百余役兵每人包了五百钱红包,许多役兵更是感激涕零。
在朝廷的驻防安排中,李家一尉两千五百骑兵将回代郡驻扎,一千材官卒则由李敢率领回右北平驻守,大爷因为要履职郎中令将留在京城。
在开拔前两天,二大爷又召集我们开了会,他说自己已经见过苏建,苏建对李家会帮他抚恤常大有的义举非常感动。虽然褫夺爵位并被“议罪”罚款让苏家经济压力很大,苏建还是对很多殉职老部下的家属进行了慰问,这次他也拿出一万钱请我们代为转交常大有家属,还说自己实在没脸去见他们。
因为出钱超过苏建不太好,二大爷建议分别以他和大爷的名义也各捐助常大有的家属一万钱,合计三万钱。这次李敢说服老婆程良娣也出了五千钱,慰问金总数来到三万五千钱。
经过分工协商,李敢让我先跟着李庚和李己往代郡方向去,路上经过太原郡时由我到常大有老家代表李家去慰问常大有遗属。义父怕我第一次出门办不好这些事情,于是决定由他领着我一起去。
开拔后,我跟随义父与骑兵由陆路行至河东安邑,骑兵后面将向东北继续沿陆路经上党、常山往代郡行军。而义父则带着我转向西北,到夏阳改水路沿着汾河到太原。
为了低调行事,义父和我脱掉戎装改穿便服,并将随身武器收好,只在过城邑隘口检查时亮出边防军军官身份(我是校尉李敢亲兵,算是百夫长级别的),防止因为携带武器遭遇麻烦。从安邑到夏阳的路很短,但是沿途我看到的状况让我心里很不好受。我第一次看见普通大汉非边境地区的老百姓的生活,感觉他们的日子非常的辛苦,多数百姓都是家徒四壁,布衣蔬食。
开始我还想接济一下这些穷苦百姓,义父却拦着我,告诉我:这也是他要和我一起走的原因。我从小在军营长大,后来呆的长安也是大汉权贵、富人最多的地方,并不知道寻常大汉百姓的生活。黎元稼穑、百姓樵苏,绝大多数人辛苦一生交完赋税、服完徭役的剩余也就是三餐温饱,稍有积蓄只够养妻活儿。他还趁机埋汰我,说我被范冰姬骗二十万钱是多么的不值得,让我以后一定要长记性。
被教育的我心情更加沉重,我谈不上多么有社会责任感,但是我真的被普通大汉百姓的生活水准震惊了。可是很多年后回头看,比起后来这一代人要遭受的苦难,在这个时期他们的日子已经是天堂了。
我们到夏阳乘船沿着汾河北上太原,汾河上的船上都写着“师”字,义父告诉我:那是大汉前十的富商家族洛阳师家,他们家族掌握着大汉最先进的楼船技术。
下船后已经到达太原郡,并按常大有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籍贯所在的县乡。因为接近边陲但又不是边患之地,太原郡的徭役应该挺重,一路上我们听到的百姓言论中反战的情绪挺高。我不理解,仿佛觉得边防军受到委屈。我问义父:为什么这里的老百姓会这么看待为了保护他们安居乐业的战争呢?
义父告诉了我这个地方大致的地理位置,并很明确的告诉我:在一般百姓看来,并不是一定要和匈奴人死磕的,普通人都是站在自己立场上去思考问题的,“屁股决定脑袋”,所以朝堂上主和派才会当道好几十年。这时的我对义父的解释只能听个似懂非懂。
在进入常大有家所在乡镇后,义父和我换回了戎装,找到乡部吏衙门,说明来意。乡部吏丞知道常大有家的情况,但是我并不觉得他有多么热情。我开始以为是因为常大有的部队打了败仗的缘故,后来义父告诉我:如果是他的直属上级领导来嘉奖抚恤,他会很热情的安排,但是我们只是军队体系的同袍以私人身份慰问,他最多也就是公事公办差人帮我们带个路。为了让带路的乡吏更卖力,义父甚至还打点了他几十文钱。
义父让带路的乡吏在常大有家外面等我们,然后只带我一起进了常大有家。
常大有家比一般百姓家略微豪华点,但是陈设也挺陈旧了。常大有的遗孀接待了我们。她说常大有的母亲听说常大有殉国后过度伤心很快就病故了,她用部分抚恤金安葬了婆婆。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种田,她索性把田卖了和剩余的抚恤金一起买了匹马让儿子学骑射,将来按照常大有的遗嘱去当兵。目前家里日常开销就靠她织布贩卖。我们将三万五千钱抚恤金给了她,并告知了钱款的组成,义父又嘱咐她一定要收藏妥当。我们等常大有的儿子常益操练弓马回来见了一面,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我们离开的路上那个乡吏一直想打听我们给了多少慰问金,义父则笑而不答,只说“就一些绵薄的心意”。乡吏还说让我们放心,只要乡财政允许,常益成年前可以每年领一点地方拨款的抚恤金,数量够抵扣娘儿俩的人头税。他又说当地人看常大有家用抚恤金买了马对常大有家挺眼红的,这让我听了很不爽,不过义父对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别多话。
和乡吏分开,义父先开口道:“让乡里眼红也没啥不好的,至少他们不会觉得当兵为国捐躯不值得。有民族大义的人少,普通农夫、农妇多是以物质利益衡量某件事值得不值得做。”
可是我还是满腔意难平,我不理解难道常大有那样的义气之士、在为国捐躯后不应该是被尊敬的而不是被嫉妒的吗?
重新回太原郡治所晋阳之后义父便找到官方驿站亮明身份弄了两匹马,并教了我如何在官方驿站换马和去右北平找李敢要怎么走,然后就与我分别回陇西去了。
临走前,他对我说:“我知道你其实很聪明的,这一年你应该经历了很多,你好好思考思考,不仅是战场上的经历,还有这几天在民间经历的事情,先别急着肯定或者否定什么人、什么话,自己多琢磨琢磨。”
我骑上驿站的驿马,与义父分别,向右北平而去。因为路不熟,我并不敢走快,按照义父的要求沿路只走官道、住官方驿站、亮明身份公款吃住换马,不与老百姓接触。骑在马背上,我回想这一年的经历,琢磨义父的话,却暂时什么也感悟不到。
北风渐凉,雨雪纷至。我在幽燕大地孤独驰骋,感受着元朔年最后的肆虐寒风,依旧是一个憨怂孤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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