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旧证惊现疑云起，深网暗线浮水面
济南的秋夜，寒意如同无声的潮水，透过病房窗户的那条缝隙，一点点浸润进来，试图驱散室内消毒水那单调而顽固的气息，却终究无力撼动弥漫在林薇心头的、更为沉重的阴霾。输液的针头早已拔除，手背上只留下一个微小的青紫色针眼，但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被掏空般的虚弱感，以及精神上始终紧绷如弦的焦虑，却让她依旧感到阵阵难以抑制的眩晕和心悸，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虽暂歇，却远未终结。
与程磊那两通充满试探、利诱与最终不欢而散的电话，像两块被冰浸透的石头，先后投入她本已波澜暗涌的心湖。表面的涟漪或许会渐渐平复，但那种被强大力量觊觎、被当作猎物般衡量、甚至试图趁火打劫的冰冷恶心感，却沉甸甸地坠在心底，久久无法消散。程磊的直接嫌疑似乎因他过于明显的姿态而有所降低，但笼罩在薇澜上空的那张无形巨网，却仿佛因这复杂的搅动，收得更紧，也更加扑朔迷离。
就在她强迫自己集中涣散的精力，试图从那一片混沌中理出哪怕一丝头绪，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在这泥潭中艰难挪动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再次固执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映出的名字让林薇的心猛地一缩，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郑队长。
这个时候来电？！
是北京那边的检测有结果了？还是案情取得了什么突破性进展？亦或是…又出现了什么新的变故？
无数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迅速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不适，她指尖微颤地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极度的期待和下意识的紧张而微微发干：“郑队长？”
“林总，没打扰您休息吧？”郑队长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听起来比白天的雷厉风行多了几分刻意压制的沉稳，但一种不同寻常的、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却棘手情况的凝重感，还是透过电波隐约传递了过来。
“没有。郑队长请讲。”林薇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电话上。
“两件事。”郑队长的语速不快，力求每个字都清晰准确，“第一，我们派去协助北京方面进行样品交接和协调的同事刚刚传回确切消息，样品已经安全送达那家国家级检测机构，并由秦教授亲自带领的团队接收完毕。秦教授再次确认，会启动最高优先级的加急检测流程，预计明天上午，最迟中午前，一定能出具第一份权威的初步成分分析报告。”
这无疑是一个能让人稍感安慰的确定性消息。科学的利剑正在铸就，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时间期待。林薇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毫米：“太好了，谢谢郑队长，辛苦你们了。”
“分内之事，林总客气了。关键是第二件事。”郑队长的语气明显加重，那股被压抑的凝重感变得更加清晰，“林总，这件事…有些出乎我们之前的预料，甚至可以说，非常蹊跷，可能…会牵扯出更复杂的情况。”
蹊跷？更复杂的情况？
林薇刚刚稍缓的心瞬间再次高高悬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迅速蔓延开来：“请说，郑队长，无论什么情况，我都能承受。”
“在对工厂周边五公里范围内进行大规模、地毯式的社会面排查，特别是调取和筛查所有可能拍到道路、车辆的社会监控探头时，我们技术科的同事，有了一个…意外发现。”郑队长顿了顿，似乎在谨慎地选择措辞，“在距离你们代工厂大约三点二公里外，有一片待拆迁的城中村边缘区域，那里有一个废弃多年的小型农机仓库。那片区域基础设施落后，公共监控很少，几乎是个盲区。但是，我们在一个路口便利店私自安装的、角度较高的民用监控探头拍摄的画面里，发现案发前一天深夜，接近凌晨时分，有一辆老旧的无牌银色面包车，曾在那附近路段反复缓慢行驶，最后短暂停留了大约七八分钟，行迹非常可疑。”
废弃仓库？无牌面包车？深夜徘徊？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立刻在林薇脑海中勾勒出一幅阴森而不祥的画面。她屏住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强烈的预感告诉她，郑队长接下来要揭示的，绝不仅仅是发现一辆可疑车辆那么简单。
“发现这个线索后，我们立刻抽调了一组刑侦和技术人员，连夜去了那个废弃仓库进行现场勘查。”郑队长的声音保持着一名资深刑警特有的冷静叙述感，但越是这种冷静，越透露出事情的非常规，“仓库内部的情况很糟糕，大部分区域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杂物胡乱堆放，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看起来确实废弃了很久。但是，在一处相对背风、靠近一个破损窗口的角落里，我们的技术人员发现了一些…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相对新鲜的活动痕迹——”
他略微拖长了声音，似乎在强调其重要性：“——几个被踩灭的、品牌较为常见的烟头，过滤嘴的降解程度显示丢弃时间就在最近几天；还有…半瓶被遗弃的、某个大众品牌的矿泉水，瓶身上的生产日期很近，瓶口还有未完全干涸的水渍。”
听到这里，林薇的眉头紧紧蹙起。新鲜的烟头和矿泉水？这确实说明近期有人在那里短暂停留过，可能是流浪汉，也可能是…进行某些不可告人勾当的人。但这似乎还不能称之为“重大发现”或“非常蹊跷”。
然而，郑队长接下来的话，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林薇的耳边，瞬间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更重要的是，林总，”郑队长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千钧重量，重重砸在她的心上，“我们的勘查人员，在挪开一个锈迹斑斑、布满油污的废弃工具箱后，在工具箱底下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件东西。那东西被有意无意地塞在那里，上面落了些灰，但不难发现。”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要给林薇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
“那是一个…工作证。蓝色塑封的，边角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旧了，表面蒙了一层薄灰，但塑封膜下的照片和打印的字迹，还清晰可辨。”
工作证？！
林薇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一种极其荒谬、可怕却又带着某种诡异宿命感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一个废弃仓库里，出现一个工作证？这本身就很奇怪，而郑队长如此郑重的语气…
“工作证上的单位名称印的是——苏城薇澜时尚集团有限公司。”郑队长的声音透过话筒，冰冷而确定，“姓名栏是…张宇轩。”
张宇轩！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却依旧锋利的匕首，猛地刺穿了时间的帷幕，狠狠扎进了林薇记忆的最深处！那是薇澜苏州总部研发部的一名中级工程师，平时沉默寡言，技术扎实，是上次金鸡湖发布会后、苏州研发室核心配方失窃案发生后，内部秘密排查时确认的、除了叛徒助理小刘之外，最后几个有权限和机会接触并导出核心数据库备份的嫌疑人之一！在配方失窃风波最烈、内部人心惶惶之际，他就以“家中老母病危急需回乡照料”为由，匆匆提交了离职申请，甚至等不到交接完成，便迅速收拾个人物品离开，随后便如同人间蒸发，电话注销，住处退租，再也联系不上！当时几乎所有知情的高管和保安部都倾向于认为，他就是那个被李哲或王猛买通、协助窃取配方的内鬼同伙，事情败露后担心追究，故而仓皇潜逃了！
他的工作证！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济南！出现在一起针对薇澜的、性质更加恶劣的投毒案发现场附近的一个废弃仓库里？！
这怎么可能？！！
时空的错乱感带来的强烈冲击，让林薇瞬间失声惊呼，身体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剧烈的动作牵扯着虚弱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如同黑潮般袭来，她眼前发黑，不得不猛地伸手扶住冰凉的床头柜，才勉强稳住没有栽倒下去。
“张…张宇轩？！！”她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激动和生理上的不适而剧烈地颤抖，几乎破音，“他…他早就失踪了！失踪了好几个月！苏州警方立了案调查，但一直没有任何线索！他的工作证…他的工作证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在那个仓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消息太过惊悚，太过离奇，完全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料和推理范围！
“这也是我们目前极度困惑和高度重视的地方！”郑队长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办案人员遇到超乎逻辑线索时的本能警惕，“林总，请您再次确认，这位张宇轩工程师，确定已经失踪多月，且与之前的苏州配方失窃案有重大关联？”
“千真万确！”林薇的声音依旧带着无法平息的颤抖，她用力抓着床头柜的边缘，指节泛白，“上次失窃案后他就消失了！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我们当时就怀疑他是内鬼，报了警，苏州警方立了失踪案和商业间谍案合并调查，但排查了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和可能的出逃路径，都没有结果！他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他和这次的济南投毒案怎么会扯上关系？！这不可能！”
一个失踪已久、疑似内部叛徒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人，他的身份证明物品，竟然如同幽灵般跨越了地理距离，突然出现在另一起恶性刑事案件的关联地点？这已经不是用“蹊跷”或“巧合”能够解释的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目前，从纯技术角度，我们还无法确定这两起案件之间存在直接的、因果性的关联。”郑队长保持着刑警特有的审慎和客观，“但时空上的高度巧合——同一家公司的关联案件、关键嫌疑人的物品出现在新案现场附近——让我们无法不将苏州失窃失踪案与济南投毒案，进行并案关联考量！”
并案考量！
苏州配方失窃案、核心工程师失踪案、济南恶性投毒案！
三条原本看似独立、只在受害者（薇澜）身上产生联系的案件线，因为一张突然出现的、充满诡异色彩的工作证，被一根无形的、冰冷的线猛地串联了起来！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布局更深远的阴谋轮廓，似乎在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中，骤然显现出了它模糊却令人心悸的一角！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最下端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如坠冰窟！如果这一切都是 interconnected，都是某个庞大计划中的不同环节…那意味着幕后对手的谋划之久、布局之深、投入资源之巨、手段之狠辣决绝，远远超乎她最初的想象！这绝不仅仅是寻常的商业竞争，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多线并进、志在彻底毁灭的歼灭行动！
“郑队长…您的意思是，从张宇轩失踪开始，甚至可能更早，从苏州失窃开始…或许…或许就是一个更大的、针对薇澜的局的…开始？”林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这个可能性背后所代表的可怕含义。
“这是一种基于现有离奇线索的、合理的且必须高度重视的推测方向。”郑队长的声音沉重无比，“当然，林总，现在下任何确定性结论都为时过早，也可能是对手故意布下的迷魂阵。但我们必须朝这个方向投入最大力量去侦查。我们已经立即启动了跨区域警务协作机制，与苏州警方取得了最高级别的联系，请求并案侦查，共享所有关于张宇轩失踪案的前期调查卷宗和线索。同时，我们对这个废弃仓库的勘查还在继续，进行了更细致的痕迹提取（包括烟头上的dNA、矿泉水瓶上的指纹等），希望能找到更多指向性的物证。那辆无牌面包车，更是我们追查的重中之重，已经在全市范围内进行布控和轨迹回溯。”
信息量巨大，冲击力更是超乎想象。林薇的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和震惊之后，开始被迫以极限速度运转，试图将这破碎、惊悚却又隐隐透着某种内在逻辑的线索拼凑起来。
张宇轩是李哲买通的内鬼？协助窃取了配方？那他成功后为什么不是拿着钱远走高飞，而是离奇失踪？是他的利用价值被榨干后遭到了灭口？如果是灭口，为什么他的工作证会出现在济南？是凶手疏忽遗落的？还是故意留下，作为一种嚣张的挑衅或误导？
或者…他根本就不是李哲的人？或者不止是李哲的人？他的失踪，本身就是为了在更关键的时刻，被用于更致命的阴谋？比如…济南投毒案？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提供了某种技术指导？还是他的失踪本身就是为了制造某种混乱，掩盖真正的行动？
而能够操纵这一切的…
莎拉！沃森国际！
这个名字再次如同淬毒的冰锥，尖锐地刺入林薇的脑海，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恐惧！
如果说李哲是一条疯狂而贪婪的鬣狗，那莎拉·沃森就是隐藏在更深阴影里、手握皮鞭和锁链的、冷静而残酷的驯兽师！只有她，才有这种跨越不同地域、长时间布局、动用各种非常规甚至非法手段的能量和冷酷心肠！
苏州失窃，可能是李哲急于求成的行动，但也完全可能是莎拉在幕后借李哲这把刀完成的第一步火力试探，同时，她或许更早地就暗中控制或收买了像张宇轩这样的关键技术人员。然后，在薇澜凭借周慕白的帮助奇迹般恢复供应链、推出“丝路华发”之后，莎拉亲自下场，或者再次驱动李哲，发动了更直接、更致命的济南投毒案！而张宇轩，这个失踪的工程师，或许在其中扮演了某个不为人知的技术支持角色？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被利用到极致后、被无情抛弃甚至清除的棋子？他的工作证被故意遗弃在济南现场附近，是为了混淆警方视线？将调查引向一个“失踪内鬼报复”的错误方向？还是某种来自幕后黑手的、冷冰冰的、充满蔑视的示威？
每一种可能性，都像是深渊中张开的巨口，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郑队长，”林薇强迫自己从可怕的联想中抽离出来，声音因极度的紧绷和努力维持的镇定而显得异常沙哑，“关于沃森国际和其亚太区总裁莎拉·沃森，我希望警方能将其作为最高优先级的调查方向。我有强烈的理由相信，她以及她所代表的势力，完全具备策划、指挥和实施这一系列事件的动机、能力和冷酷心态。她在北京峰会期间对我的当面威胁，言犹在耳，音容犹在！”
“明白。您提供的这个情况极其重要，我们也注意到了这家跨国巨头的异常动向。”郑队长郑重回应，“请放心，沃森国际虽然是跨国巨头，背景深厚，对其调查需要格外的策略、谨慎和充分的证据链支撑，但我们绝不会因此而有任何畏惧或懈怠。我们会立即将其纳入核心侦查范围，成立专门的情报分析小组，从最外围的渠道开始，秘密调查其近期在济南、甚至在山东省内的所有异常商业活动、非正常资金流动、以及关键人员的往来记录，特别是与李哲方面是否存在隐蔽的接触。一旦发现任何可疑线索，将会层层上报，采取必要的侦查措施。”
通话结束后，林薇久久无法动弹，仿佛被冻结在了病床上。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床铺上，也毫无知觉。冷汗已经彻底浸湿了她后背的病号服，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
张宇轩的工作证…
这张突然出现的、来自过去的物品，像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关键的钥匙，猛地打开了一扇一直隐藏在暗影里的、通往更加幽深黑暗房间的门。门后的真相，可能远比她之前所面对的任何困难都要更加复杂、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绝望。
她再也无法安然躺在这病床之上。警方在明处的调查固然重要，但需要时间、程序和证据，而隐藏在水下的敌人，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时间。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审判。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主动去搅动这潭深水，或许才能让隐藏的巨鳄露出破绽！
她猛地抓起床上的手机，指尖因为冰冷的恐惧和炽热的决心而微微颤抖。在通讯录里飞速地滑动，最终，她的手指在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深处的号码上停顿了下来。
周慕白。
这个如同幽灵般神秘莫测，却又总是在她最绝望、最走投无路的悬崖边缘，悄然出现，递给她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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