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洞里的死寂和那块烂布头,像鬼一样跟着我。
回到寨子里,看着日头底下晒的苞谷、窜的鸡崽,我都觉得不真实。那些东西,几百年、几千年好像都一个样。可地底下,东西一睡就是几万辈子。我想不明白,心口像堵了一团湿泥巴。
歇了几天,缓过点劲,我又捡起了绳子。
三界洞旁边,还有个我没钻过的口子,洞口小得像狗钻的洞,黑黢黢的,往里瞅,一股子土腥气直冲鼻子。
我啥也没想,扒开乱草,缩着身子就挤了进去。
这一进去,可就由不得我了。
刚开始还能猫着腰走,没几步,洞就分岔了。
左边一条,右边一条,看着都差不多。我随手捡了块石头,在左边洞口划了道杠。走了没多久,又是岔路,我再划杠。可越走越不对劲,路越来越多,不是两条,是三条、四条,有时候一面墙上开着好几个黑窟窿,像蜂子窝,密密麻麻。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这洞,不像狗落洞那样一口吞到底,也不像双胞洞那样有股子邪性。它像个巨大的蚂蚁窝,或者寨子后山那片砍不完的刺丛,你钻进去,四面八方都是路,可哪条路都一个样。岩壁是那种黄不拉几的土石,摸上去干巴巴的,没一点水汽。
我试着喊了一声“阿土”,声音闷在洞里,连个回响都没有,像石头掉进了棉花堆。我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费力气。
我留了心眼,走一段,就用镰刀在显眼的地方刻个十字。
可走着走着,一抬头,又看见自己刻的十字了!我像是撞见了鬼打墙,在原地转圈圈。
汗珠子从额头滚下来,砸在干土上,浸出一个小点,很快又没了。
我不信邪,换条路,拼命往前走。
通道时宽时窄,宽的地方能并排走两个人,窄的地方得侧着身子吸着肚子才能过。有时候爬过一个矮洞,以为到头了,结果后面又是密密麻麻的岔路。
火把一根接一根地烧完。
我心里开始发毛。这要是一直走不出去,火把烧完了,我就得活活困死在这黑窟窿里,腐烂都没人知道。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周围都是吃的,可就是出不去,最后只能瞪着眼饿死。
我想起小时候放牛,有回牛钻进了苞谷地,那苞谷秆比人还高,密不透风。我在里头转了半天,天都快黑了,越急越找不到路,哭都哭不出来。最后是爹顺着牛叫声才把我领出来。可现在,没人能顺着声音来找我。我的世界是无声的。
我又想起娘。她是不是也在这山里的某个洞中,像我这样迷了路,转啊转,直到灯枯油尽?这个念头像针一样扎我,比渴死饿死还难受。
我强迫自己停下来,蹲在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岔路口,把最后半截火把插在土里。不能乱跑了,再跑,真得死在这了。
我盯着那一点点跳动的火苗,脑子像被糊住了。四周静得吓人,不是那种安静的静,是那种憋着坏、等着看你笑话的死静。黑暗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火把的光圈越来越小,好像随时都会被吞掉。
我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洞壁,干巴巴,冷冰冰。这整座山,是不是里头早就被蛀空了?像一块被虫啃光了芯子的老木头,表面上看着还是座山,其实里头全是这种弯弯绕绕、走不到头的窟窿眼儿?
绝望像水一样,从脚底板漫上来,凉透了心。
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娘了。
不光找不到娘,我自己也得搭在这儿。
钻了这么多洞,最后落个这么个下场,像个笑话。
我靠着洞壁坐下,把头埋进膝盖里。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噗地一下,灭了。
最后一点光没了。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我听见(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腔子里咚咚地撞,像要跳出来。气也喘不匀了。
就在我觉着快要憋死的时候,前面好像有一丝极弱极弱的风掠过,凉丝丝的。
有风!
我像快要淹死的人抓到了根稻草,猛地抬起头,朝着那丝凉意来的方向拼命爬。也顾不上姿势了,就是钻,就是拱。手和膝盖在粗糙的石头上磨得生疼,也感觉不到了。
爬了不知道多久,前方隐隐约约,好像有那么一丁点灰白的光。
不是火把,不是萤火虫,像是……像是从石头缝里透进来的天光!
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那点亮光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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