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腾了一夜,天蒙蒙亮,我就爬了起来。
灶房里,望水已经在默默烧火,准备煮猪食。
我没惊动他,从床底下摸出那个用破布包好的棺材板碎角,揣进怀里,又拿了两个昨晚剩下的冷红薯,别上镰刀,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清晨的寨子还笼罩在薄雾里,石板路上湿漉漉的。
鸡在笼里扑腾,狗趴在门口,懒洋洋地抬眼看看我。几个早起担水的婆娘看见我,远远地就避开了,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知道,在她们眼里,我李望川就是个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疯子。
我不在乎。
我现在只想弄清楚,山肚子底下那摊子事,到底是个啥来头。
麻婆住在寨子最西头,和我家一样,也靠近天池边。
她家的房子和我家一样,也是中间为楼板,下面为牛圈、猪圈,上面为人住的三间瓦房。只不过她家的墙是木板,我家的是石墙。
因为我爹做贩牛贩马的买卖,赚了些钱,外墙里墙都粉湖了,且刷了石灰浆。
麻婆家门口常年飘着一股草药的苦涩味和香火燃烧后的烟熏气。寨子里谁家小孩受了惊吓,或者丢了牛找不回来,都会偷偷来找她问一问。以前娘在的时候,还带我来过两回,求些安神的草药。
我走到她家门口,门虚掩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等了一会儿,门吱扭一声开了条缝。
麻婆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像风干橘皮一样的脸露了出来。
她眼睛浑浊,却好像能看透人心。她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怜悯,也有点警惕。她上下打量我一番,侧身让开了一条缝。
我走了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透进光来。空气中混杂着草药、灰尘和一种陈年香火的味道,有点呛人。
堂屋正中的墙上,贴着一张已经发黄模糊的神像,下面摆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燃尽的香梗。
麻婆指了指屋里唯一一张矮凳,示意我坐。
她自己则颤巍巍地坐到墙角的草垫上,默默地看着我,等我开口。
我张了张嘴,发出“阿土”的气音,然后慌忙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用烧过的木炭写在破布上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婆婆,问个老古话。”
我把破布递给她,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布包好的棺材板碎角,打开来,放到她面前的地上。
麻婆眯着眼,凑近了看那块破布上的字,又低头看了看那块烂木头。
她的手指轻轻摸了下棺材板上残留的黑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问我从哪里得来的,但最终没问出口。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尽的沧桑。
她转过身,从身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摸索着拿出一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页面发黄、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老书。她小心翼翼地翻着,手指在模糊的字迹和一些简陋的图画上移动。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她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停下动作,指着一页书上的一个图案,示意我看。
我凑过去。那纸上用毛笔简单地画着三个套在一起的圆圈,最外面的圆圈没有闭合,留着一个口子!和我在狗落洞、祭坛洞看到的符号,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抽。
麻婆又翻了几页,指着一幅画:画的是一片山洪暴发,洪水吞没山脚寨子的景象,洪水漩涡的中心,隐约有一个类似的符号。
她放下书,抬起枯瘦的手,开始缓慢地比划,嘴唇也配合着开合,用我能看懂的最简单的方式,断断续续地“讲”起一个寨子里早已没人提起的古老传说:
她的手先指向脚下的地,画了一个大圈,表示很久很久以前。然后做出房屋、人活动的样子,表示这里曾经有一个很古老的寨子,比现在的塘边寨早得多。接着,她双手猛地向上掀起,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表示突然有一天,山崩了,地裂了,暴雨下了很多天,引发了通天的大洪水。她的手向下猛压,做出吞噬的动作。那个古老的寨子,整个被塌陷的山体和洪水卷进了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指了指书上那个三圈符号,又指了指地上那块棺材板,脸上露出极度敬畏和恐惧的神情。
她的意思是:那个符号,是属于那个被淹没的古寨的,是一种……祭祀或者标记。而棺材板出现在地底,意味着我可能……闯入了那个被淹没世界的边界。
最后,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用食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我,然后双手合十,举到额头前,缓缓拜了下去。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
我浑身冰凉,坐在凳子上一动不能动。
麻婆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在了我的心上。
山肚子底下那片水城,真的是一个被埋没的古寨!那个符号,是它的印记!娘的失踪,难道真的和这个古老的灾难、这个神秘的符号有关?她是不小心闯入了那个世界的入口?还是……被那个世界的东西,给“带”走了?
麻婆最后的那个动作,是在警告我,不要再深入了,那是对亡者世界的大不敬,会招来灾祸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麻婆那间昏暗的屋子的。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攥着那块棺材板,感觉它比之前更沉了,像攥着一块从阴间捞出来的令牌。
仰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薄刀地包,它静静地卧在那里,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我知道,它的肚子里,藏着一个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惊天秘密,和一个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悲剧。
我没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又走向了量角器洞的方向。
麻婆的警告让我害怕。但知道了水底城的来历,反而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想要再看一眼的冲动。这一次,我不是去乱闯,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那个古寨沉没时,会不会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出口?娘她……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通过某个出口,去了别的地方?
哪怕这个希望渺茫得像风里的蛛丝,我也得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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