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斋不在闹市。
它在秦淮河一条支流的尽头,隐在一片老柳林中。
楼是两层木楼,临水而建,样式古朴,檐角挂着几串风铃,夜风吹过时叮当作响,如细雨敲窗。
柳如眉扶着孤狼进楼时,天已全黑。
楼里没有伙计,只有个哑婆婆在灶间烧水。
柳如眉让孤狼在一楼厢房坐下,取出药箱为他清洗包扎伤口。
她的手法娴熟,显然是常做这事。
“苏前辈三天前来过。”
柳如眉边包扎边轻声说,“他说若有一个姓凌的年轻人来,让我务必收留。还给了我这枚玉佩作信物。”
“他……还说了什么?”孤狼问。
“说金陵已成是非地,玄机阁、赵家,还有几股不明势力都在找你。让你暂时藏身于此,等他回来。”
柳如眉顿了顿,“但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孤狼心一沉。
苏梦枕恐怕回不来了。
伤口处理完毕,柳如眉端来热粥和几样小菜。
孤狼确实饿了,也不客气,默默吃完。
粥是药膳,带着当归黄芪的味道,入腹后暖洋洋的,身上的伤痛似乎减轻了些。
“你的朋友稍后会到。”
柳如眉收拾碗筷时说,“苏前辈安排了另一条路给他们,应该半夜前能到。”
“多谢。”
柳如眉看他一眼:“不必谢我。我欠苏家的情,这辈子都还不完。”
她站起身,“你先休息,我上楼有些事。哑婆婆在一楼,有事叫她。”
她走后,孤狼盘膝坐在榻上,尝试运转地脉导引术。
内力在经脉中流转,地煞之精缓缓旋转,与涌入的地脉之力交融。
奇异的是,在这听竹斋中修炼,似乎比别处顺畅许多——地脉之力更精纯,也更温和。
他忽然想起苏梦枕说过,苏家旧宅建在地脉节点上。
难道这听竹斋也是?
正思索间,窗外传来轻微响动。
孤狼瞬间睁眼,手已按在刀柄上。
“是我们。”韩十三的声音。
门被推开,四人鱼贯而入。
韩十三、铁狼、沈星魂、程墨轩,一个不少。
铁狼腿上绑着绷带,走路微跛;程墨轩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
“你们没事?”孤狼问。
“多亏苏前辈安排的人接应。”
韩十三坐下,哑婆婆端来茶水,“我们从另一条小路过来,途中遇到两拨追兵,都甩掉了。”
程墨轩从怀中取出青铜残片,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东西还在。”
“柳楼主可信吗?”沈星魂低声问。
“至少目前是友非敌。”孤狼道,“苏前辈托她在此等我们,必然有深意。”
正说着,楼梯传来脚步声。
柳如眉提着一盏灯笼下楼,灯光映着她清丽的面容。
她扫了眼众人,点点头:“都到了就好。楼上有三间客房,你们自己分配。但有几句话要说在前头。”
众人看向她。
“第一,听雨楼不留无名客。诸位既来了,便是我的客人,我会尽力保你们安全。但若有人泄露此地位置,别怪我翻脸。”
“第二,楼后有小船,若遇危急,可乘船从水路离开。河道通往秦淮河,四通八达,易于藏身。”
“第三,”她看向孤狼,“明日午后,有人要见你。”
“谁?”
“见了就知道。”柳如眉转身欲上楼,又停步回头,“对了,夜里莫出楼。这片柳林,夜里不太平。”
她上楼后,众人面面相觑。
“这女人不简单。”铁狼压低声音,“她走路时脚步极轻,呼吸绵长,武功恐怕不在你我之下。”
韩十三点头:“苏梦枕托付的人,自然不是寻常女子。且静观其变吧。”
众人分房歇息。
孤狼与程墨轩一间,韩十三与铁狼一间,沈星魂独住一间。
哑婆婆收拾完灶间,也回房睡了。
夜深。
孤狼躺在榻上,却无睡意。
窗外月明如水,柳影婆娑,风铃声时远时近。
他想起苏梦枕,想起那倒塌的厅堂,想起黑袍人厉寒秋那可怕的无相刀。
母亲的玉佩在怀中,触手温润。
二十年了,他第一次离母亲这么近——至少离母亲的过去这么近。
“凌大哥,你睡了吗?”隔壁榻上,程墨轩轻声问。
“没。”
“我在想一件事。”程墨轩坐起身,“苏前辈说,地脉之门需要衍象盘和地煞之精才能打开。”
“那玄机阁抓你,是为了用你做钥匙。可他们为什么还要找衍象盘碎片?不是已经有半块在你手里了吗?”
孤狼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个疑点。
“除非……”程墨轩沉吟,“除非开启地脉之门,需要完整的衍象盘。”
“有可能。”孤狼道,“或者,他们需要衍象盘来定位地脉之门的确切位置。”
两人沉默片刻。
程墨轩忽然又道:“凌大哥,你说我父亲……当年知道多少?”
这个问题,孤狼也无法回答。
夜深人静时,楼外忽然传来箫声。
还是那首凄清的曲子,但这次吹奏的技法更高,情感更浓。
箫声在柳林间回荡,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什么说不出口的故事。
孤狼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月光下,柳如眉独自坐在临水的石阶上,背对着小楼,面对秦淮河水,手持竹箫,吹得专注。
她的背影在月光中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孤寂。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柳如眉放下竹箫,静坐良久,忽然轻声吟道:
“二十年前旧月明,秦淮河畔柳如青。当时人在春风里,笑指流云说故情。”
吟罢,她起身回头,正好与窗边的孤狼四目相对。
月色如水,两人隔着十余步距离,却仿佛隔了二十年的光阴。
柳如眉忽然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你长得像你父亲,但眼睛像云袖。”
“你认识我父母?”孤狼问。
“何止认识。”柳如眉走回楼中,上了二楼,不多时端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下来,“陪我喝一杯?”
两人在厅中坐下。
柳如眉斟酒,酒是桂花酿,香气扑鼻。
“二十年前,我是苏云袖的贴身侍女。”
柳如眉抿了口酒,“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嫁给凌绝尘时,我陪嫁到凌家。凌家出事那夜,我本该在的。”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可那天下午,云袖让我去金陵城取一件新裁的衣裳。”
“她说,三天后是你周岁宴,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我去了,在城里耽搁了一夜,第二天回来时……”
酒杯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凌家已成焦土。我发了疯似的找,在废墟里翻了一天一夜,只找到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烧焦的银簪,“这是云袖常戴的簪子。”
孤狼看着那支残破的银簪,心头如被重锤击中。
“后来,我遇到了苏梦枕前辈。”
柳如眉继续说,“他收留了我,教我武功,帮我建了这听竹斋。”
“他说,总有一天,凌家的后人会回来。到那时,我要帮你。”
“所以这二十年,你一直在等我?”
“等一个答案。”柳如眉抬眼看他,“也等一个赎罪的机会。如果那夜我在,或许……”
“没有或许。”孤狼打断她,“该死的是玄机阁,不是你。”
柳如眉怔了怔,忽然笑了,这次的笑里有了些暖意:“你这话,和你父亲当年说的一模一样。”
她收起银簪,正色道,“说正事吧。苏前辈让我转告你几件事。”
“请讲。”
“第一,玄机阁内部有分裂。阁主一脉要开启地脉之门,获取其中的力量。”
“但以厉寒秋为首的另一派,似乎另有打算。这两派明争暗斗,是你可利用的机会。”
“第二,金陵赵家与玄机阁有勾结,但赵无极此人野心勃勃,未必甘心做玄机阁的傀儡。必要时,可挑拨离间。”
“第三,”柳如眉压低声音,“一品居的地字三号房,墙中有墙不假,但那不是凌大侠留线索的地方。真正的线索,在‘墙外之墙’。”
孤狼皱眉:“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柳如眉摇头,“苏前辈只说,到时你自然明白。他还说,去一品居前,你必须先见一个人。”
“就是明天要见我的人?”
“对。”柳如眉起身,“天快亮了,去歇息吧。明日午后,我会带你去见他。”
她转身上楼,走到楼梯一半时,忽然回头:
“孤狼,你母亲若还活着,一定为你骄傲。”
孤狼握紧酒杯,杯中酒映着月光,也映着他自己的眼睛。
那双像母亲的眼睛。
窗外,东方渐白。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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