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的声音冰冷地刻进每个人的意识里。
“九。”
指挥厅瞬间陷入有组织的混乱——不是恐慌，而是经受过训练的本能反应。工程师扑向控制台启动应急护盾，战斗人员抽出武器，尽管他们知道常规武器对那种存在可能毫无作用。
“启动所有‘存在锚定器’！最大功率！”塞拉菲娜的声音压过警报，她已在全息控制台前，手指快成残影。
基地外部，十二个碟形装置从伪装岩层中升起，表面流转起与沉默碎片相似的乳白色光晕。这些原型机本应在实验室继续调试，现在却要直面实战检验。
“八。”
巨眼的几何纹路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空间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基地上方的辐射带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形成一个干净的“视窗”，让那目光毫无阻碍地落下。
艾小弦感到窒息般的压迫。那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更深层的东西——她的存在本身在被审视、被解析、被贴上“错误”的标签。颈间的碎片剧烈震颤，发出尖锐的共鸣，对抗着那股否定性的力量。
李溯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自己的身影挡在她与观测窗之间。“诺亚，计算它本体的实际位置！所有能调动的火力，准备集火！”
“七。”
“计算完成！”诺亚的声音响起，“目标并非完全实体，是高位概念在三维空间的投影！本体坐标……在基地正上方十二公里处，但处于相位折叠状态，常规武器无法——”
“六。”
塔尔已经冲到了战术控制台前：“那就用非常规的！塞拉，你的那些‘诗歌病毒’呢？能不能干扰这玩意儿的逻辑判断？”
“那是针对AI的！这是个概念武器！”塞拉菲娜咬牙，眼睛死死盯着护盾读数，“锚定器负荷已达百分之八十……撑不了多久！”
“五。”
翠影的藤蔓突然全部亮起，她将自身的光合能量注入到最近的锚定器中：“双月森林的古语中有记载……这种‘概念抹除’需要锁定目标的‘存在证明’……如果我们能扰乱它的锁定……”
“四。”
艾小弦突然明白了。她闭上眼睛，不顾李溯的阻拦，将意识沉入碎片深处。碎片连接着她，连接着阿莎隆最后的火种，更连接着遥远维度中正在苏醒的“母亲”。
——它在寻找“错误”。那就给它看“错误”！
她不是要隐藏，而是……主动展示。但不是展示“时间革命军指挥节点”这个标签，而是展示更复杂、更矛盾、更无法被简单定义的东西。
“三。”
艾小弦睁眼，瞳孔中倒映出亿万光点。她开口，声音与碎片、与阿莎隆的余响、甚至与“母亲”遥远的低语重叠：
“我们是谁？”
这个问题像石子投入意识之湖，涟漪荡开。
“我们是逃亡者，也是守护者。”
“我们是破坏者，也是建设者。”
“我们害怕死亡，却敢于为陌生人的生命赴死。”
“我们计算风险，却将信任交给初识的盟友。”
“我们由无数矛盾构成——脆弱与坚韧，自私与牺牲，绝望与希望……”
“二。”
巨眼的旋转纹路突然卡顿了一瞬。概念抹除的锁定需要清晰的目标定义，而艾小弦此刻向它展示的，是一团不断自我否定、自我重塑的混沌存在证明。这不是它逻辑中预设的“非法信息聚合体”模板。
塞拉菲娜抓住了这一瞬的破绽：“锚定器，模式转换！从‘防御’切换到‘信息污染’——把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信号、情感数据、甚至刚才开会吵架的记录，全部打包，反向注入它的感知通道！”
“一——”
倒计时戛然而止。
十二个锚定器同时超频运转，乳白色光芒转为刺眼的亮蓝色。它们不再抵御，而是疯狂地“倾诉”——将指挥厅里十七个不同种族成员的生命体征、格罗斯人代表刚才对配额的不满情绪、塔尔喝合成兴奋剂时的心跳加速、塞拉菲娜调试设备时的专注焦躁、翠影注入能量时的坚定意志、李溯挡在艾小弦身前的本能反应、甚至诺亚在后台计算的亿万条冗余数据……所有混乱、鲜活、矛盾的信息，一股脑地涌向那只巨眼。
巨眼的几何纹路开始混乱地闪烁、重组、冲突。它试图处理这些信息，试图将它们归类、判断、贴上“正确”或“错误”的标签，但信息流太庞杂、太矛盾、太……鲜活。它的逻辑回路遇到了无法处理的悖论：一个害怕死亡的战士是否算勇敢？一个为私利争吵的团队能否为共同目标牺牲？
“有效！”墨瑟盯着传感器，“它的概念锁定在瓦解！”
“检测到……无法解析的……逻辑冲突……” 巨眼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断续和杂音，“目标存在证明……包含相互矛盾的……属性……判定系统……过载……”
薇尔娜抓住机会：“所有防空炮塔，瞄准投影能量节点，开火！”
不是攻击本体——那仍在相位折叠中。而是攻击它维持投影的“锚点”。数十道光束从基地各处升起，撕裂辐射带，精准命中巨眼周围的十二个隐形能量节点。
爆炸无声，但在概念层面掀起巨浪。
“错误……错误……错误……”
巨眼最后闪烁了一下，纹路彻底崩解成无序的光屑。空间裂缝猛地收缩，像是被烫伤般迅速愈合。
几秒后，虚空恢复平静。只有辐射带紊乱的能量流证明刚才发生的事不是幻觉。
指挥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第一个锚定器冒出黑烟，瘫痪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十二个原型机全部过载损毁。造价昂贵，但换来的是基地的幸存。
艾小弦腿一软，被李溯扶住。她脸色惨白，但眼睛明亮：“它……它无法处理‘矛盾’。它的逻辑是二元的，非对即错。但我们……我们都不是。”
塔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所以下次这玩意儿再来，我们集体给它表演精神分裂就行？我可以同时扮演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我的账单能提供丰富素材。”
塞拉菲娜检查着控制台数据，眉头紧锁：“别高兴太早。这次是它轻敌，只派了个远程投影，而且我们用了信息过载的奇招。下次它可能会调整策略，或者直接来实体——诺亚，损伤评估？”
“基地外部伪装层受损百分之三十，能量储备下降百分之十七，锚定器原型机全部报废。”诺亚汇报，“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宝贵数据：概念抹除攻击的运作模式、‘归一者’的锁定逻辑缺陷、以及它在面对复杂矛盾信息时的处理极限。”
李溯扶着艾小弦坐下，转向所有人：“都看到了。议会的新型武器，已经开始直接针对指挥节点进行斩首打击。这说明什么？”
墨瑟接话：“说明我们已经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威胁。也说明……他们的‘重构日’准备进入最后阶段，开始清理可能干扰计划的重大变量。”
“摇篮”基地不再安全。
“我们需要转移指挥中枢。”李溯做出决定，“但不是逃跑，是化整为零。诺亚，制定分散指挥网络方案，将核心功能拆分到至少三个移动平台和六个隐蔽站点。”
“已经在规划。”诺亚的全息影像闪烁着，“建议将舰队指挥、情报分析、技术研发、后勤保障分离，通过量子加密网络实时同步。即使单一节点被毁，整体系统仍能运转。”
薇尔娜补充：“同时，我们需要加快盟友整合。双月森林的先遣队五天后到，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准备好新的接待方案——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翠影的藤蔓轻轻摆动：“双月森林可以提供一个移动生态要塞作为临时指挥节点。它能在虚空中漂流，光合伪装系统比能量护盾更难被探测。”
“就这么办。”李溯点头，“塞拉菲娜，我需要你团队在四十八小时内，基于这次战斗数据，优化下一代‘存在锚定器’。续航时间必须延长，最好能主动制造‘逻辑矛盾场’作为防御手段。”
塞拉菲娜苦笑：“四十八小时？你不如让我用爱发电。”
“你可以的。”塔尔爬起来，拍拍她的肩，“毕竟你连润滑剂都能做成兴奋剂。”
“那是意外！”
短暂的插科打诨冲淡了紧张气氛。人们开始分头工作，指挥厅又恢复了忙碌的节奏，但这次的忙碌中多了一份沉重的急迫。
李溯把艾小弦带到相对安静的休息区。“你刚才太冒险了。”
“但它有效。”艾小弦握住颈间的碎片，它现在温顺地散发着柔光，“而且……我听到了更多。在连接最深的时刻，‘母亲’给了我一个影像。”
“什么影像？”
“一个坐标……不完全是空间坐标，更像是一种‘状态’描述。”她努力组织语言，“在一个‘逻辑定义全部失效’的地方，在一个‘所有法则自我矛盾’的区间，‘矛盾核心’会自然显现。那不是位置，而是一种……条件。”
李溯沉思：“逻辑失效、法则矛盾……听起来像是宇宙的bUG区域，或者人为制造的逻辑悖论场。诺亚，调取所有关于‘逻辑异常区’的记载。”
“数据库中相关记录有七百四十三条。”诺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叹息之墙’——一片传说中物理常数随机波动的星域，以及‘悖论之海’，一个任何预言都会自我否定的时空褶皱。但这些都只是传说，从未被精确定位。”
“那就从传说开始查。”李溯看向窗外，基地的工程师们已经开始抢修受损设施，“议会想在九十天内逼出‘矛盾核心’，我们就要在那之前，先找到进入‘条件’的方法。”
艾小弦轻声说：“‘母亲’还说……那个核心在等待的，不是最强大的，也不是最聪明的。”
“那是什么？”
“是最像‘人’的。”她抬起眼睛，“充满矛盾、会犯错、会改变主意、会在恐惧中依然向前走的……那种存在。”
李溯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笑了。
“那听起来，”他说，“正好是我们。”
远处，塔尔正在和格罗斯人代表勾肩搭背地商量着什么，似乎关于用某种稀有矿物抵扣部分后勤配额。塞拉菲娜对着烧焦的锚定器残骸骂骂咧咧，但手上已在绘制新的设计图。墨瑟和薇尔娜与翠影围在一起，讨论着分散指挥的具体细节。
混乱、矛盾、不完美。
但鲜活。
李溯想，或许这就是议会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击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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