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弩破空！
那不是一声，而是一片密集的“嘣嘣”闷响，如同死神的呓语，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十数支三棱透甲锥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化作一片乌黑的闪电，瞬间笼罩了张烨的马车及其周遭数尺之地！
“护住东家！”车夫是老京油子，也是陆刚离京前特意安排的好手，见状竟不闪避，反而猛扑向车厢侧壁，试图用身体为张烨阻挡箭矢。
张烨在车内听到异响的刹那，现代人的灵魂对冷兵器袭杀缺乏本能反应，但穿越以来历经险境磨砺出的警觉，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向车厢底板趴去，同时一脚踹向对面座位上厚重的棉垫，试图制造障碍。
“夺夺夺夺——！”
大部分弩箭狠狠地钉入了车厢壁板，木质碎裂声刺耳。更有几支强劲的弩矢穿透了不算厚实的厢壁，带着木茬探入车内，寒光闪闪的箭镞距离张烨的身体不过寸许！一支箭甚至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撕裂了官袍，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车外传来一声闷哼，那忠勇的车夫身中两箭，倒地不起。
电光石火之间，张烨心头冰寒一片。在这宫禁之内，严世蕃竟真敢动用弓弩进行如此规模的袭杀！其肆无忌惮，已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这已不是警告，而是不惜一切代价的灭口！
墙头的黑影见第一轮弩箭未能竟全功，毫不迟疑，纷纷抛下弩机，抽出腰间狭长的腰刀，如大鸟般纵身跃下，动作矫健狠辣，直扑马车。那名佯装倒地的刺客也已翻身跃起，手中多了一柄淬毒的短刃，眼神如毒蛇般锁定车厢门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凄厉的铜哨声，陡然从夹道两端响起！紧接着是杂乱却迅捷的脚步声，以及甲胄叶片碰撞的铿锵之音！
“何方狂徒，胆敢在西苑行凶！”
“保护张副使！”
只见夹道两头，几乎同时涌入了两队人马。一队是闻讯赶来的西苑巡守禁军，虽略显仓促，但刀牌鲜明。而另一队，约莫五六人，衣着普通，但行动如风，配合默契，出手更是狠准稳辣，直扑那些“暗礁”杀手的关键要害，竟是“船锚”的人及时赶到！
混战瞬间爆发！
雪片与刀光齐飞，鲜血与惨叫共色。狭窄的宫墙夹道成了残酷的修罗场。“暗礁”杀手虽悍勇，但毕竟陷入包围，腹背受敌。禁军结阵向前挤压，而“船锚”的好手则专司游斗刺杀，往往两三招间便结果一名敌人。
张烨趁机踹开车门，滚落车下，背靠车轮喘息。他肩头的伤口并不深，但鲜血已将半边衣衫染红。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厮杀，心中后怕与愤怒交织。严世蕃的杀招，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狠！
战斗结束得很快。七八名“暗礁”杀手大部分被当场格杀，仅有两名被“船锚”的人生擒，但那两人几乎在受制的同时便咬碎了齿间毒囊，顷刻毙命，决绝得令人心惊。
禁军头领上前查验，脸色铁青。在宫禁之内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袭杀事件，他们所有人都难逃失职之罪。
“张副使，您没事吧？”一名看似“船锚”头目的人快步走到张烨身边，低声道，“属下等奉苏姑娘之命，一直暗中护卫，还是来迟一步，万望恕罪。”
张烨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目光却落在那些杀手的尸体上。“搜！仔细搜他们身！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禁军和“船锚”的人开始仔细搜查尸体。除了制式的兵刃和必然的自尽毒囊，这些死士身上干净得异常，显然早有准备。
就在众人以为一无所获时，一名“船锚”成员在最初那名佯装受伤的刺客首领贴身内衫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小片东西。那不是纸张，而是一种极薄、略带韧性的绢帛，仅有半个巴掌大小，颜色灰暗，近乎与内衫同色，若非摸索得极其仔细，根本无法发现。
“东家，有发现！”
张烨接过那绢帛碎片，入手微凉。借着雪光，他看到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几行小字，并非汉字，而是一种扭曲如虫爬的怪异符号！
“这是……倭文？”张烨眉头紧锁。他穿越前接触过日本古董，对日文有些模糊印象，但具体含义却看不懂。然而，在这些怪异符号的下方，却画着一个清晰的图案——一艘中式海船的侧影，船帆上，赫然写着一个汉字：“徐”。
徐？！
张烨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徐”字，指向性太过明显！当朝姓徐的重臣，唯有首辅徐阶！难道，这批由严世蕃派出的“暗礁”杀手，竟与徐阶有关？还是说，有人想嫁祸徐阶？
他立刻将绢帛碎片小心收起，塞入自己怀中。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轻易泄露。
禁军头领前来请示如何处理现场，张烨只说自己遭遇不明身份匪徒袭击，多亏禁军及时赶到，其余一概不知，并要求立即上报。他知道，这件事捂不住，也必须闹大。只有闹到嘉靖帝面前，才能让严世蕃有所顾忌，同时也看看皇帝的态度。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西苑，很快惊动了司礼监和锦衣卫。张烨作为苦主和目击者，被“请”到一处偏殿等候问话，肩上的伤口也由随行太医进行了简单包扎。
殿内炭火温暖，却驱不散张烨心头的寒意。他独自坐在椅上，指间再次无意识地捻动起那串沉香木念珠，脑中飞速运转。
倭文，“徐”字船……这碎片上的信息，像一块投入迷雾中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却让水底的情形更加扑朔迷离。严世蕃与倭寇有勾结，他早有猜测。但这“徐”字，是确指徐阶与严党、倭寇同流合污？还是严世蕃故布疑阵，想借刀杀人？亦或是……东南那边，另有姓徐的势力牵涉其中？
他想起了定国公徐允。定国公府同样姓徐，并且与严党在东南利益上存在争夺。难道这“徐”，指的是定国公府？这似乎更符合逻辑，但那张烨与定国公结盟之事，难道已被严世蕃察觉，故以此暗示警告？
思绪纷乱如麻。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小太监低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食盒。“张副使，惊扰了。这是孙秀孙公公特意吩咐送来的压惊茶点。”
张烨心中微动，孙秀消息倒是灵通。他接过食盒，道了声谢。
小太监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垂首低声道：“孙公公让小的带句话：‘风急雪大，路滑难行，张副使受惊了。干爹（冯保）在东南，也已听闻有些船，挂着不相干的旗号，行事却不太规矩。’”
张烨目光一凝。冯保在东南示警！“不相干的旗号”？这似乎是在暗示，那“徐”字船，并非真正属于徐家势力，而是有人冒充？
小太监传完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张烨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参茶。他确实需要压压惊，也需要理清思路。他端起参茶，刚要就口，目光却猛地顿住——
在食盒底层，点心碟子的下方，竟然压着一小截几乎被忽略的，烧焦的纸张边缘，像是从什么信笺上匆忙撕下、未来得及烧尽的一角。焦黑的边缘内，残留着几个清晰的字迹：
“……影珠……闽浙……月圆……”
张烨的手指猛地捏紧了那截焦黑的残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绝非孙秀或者冯保的示好那么简单！这分明是有人，借由孙秀送来的食盒，将另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跨越了重重阻碍，甚至可能冒着极大的风险，直接递到了他的眼前！这递信的人是谁？是敌是友？这未烬之笺上指向“月影珠”的线索，是破局的钥匙，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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