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狐月儿那俏皮的笑语和温暖的粥香,却将一室的寂静与心乱如麻,重新还给了陆书桐。
她独自坐在床沿,身上柔软舒适的藕荷粉裙尚带着新衣特有的淡淡馨香,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细腻的袖口面料。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失序而有力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动在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末梢。
狐月儿的话,字字句句,如同投入心湖的重石,激起的不是愤怒的浪花,而是一圈圈愈发扩大的、复杂的、令人不安的涟漪。
“孤儿……
从小没了爹娘……”
这几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她自己也经历过至亲离世之痛,明白那种孑然一身、无所依傍的冰冷与孤独。
难怪邹临渊眉宇间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行事果决狠辣,对人对己都近乎苛刻。
原来那坚硬冰冷的外壳下,包裹的是一个同样破碎过、又被迫用最坚硬的材料强行粘合起来的灵魂。
自己先前那一巴掌,那些怒斥……
是不是太过分了?
邹临渊毕竟是为了救自己性命。
可……可那般赤身相对,肌肤相亲,又怎能让她不羞愤欲狂?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陆书桐心中激烈交战。
一方面,理智告诉她,邹临渊疗伤之举确实别无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她的救命恩人。
另一方面,女儿家的羞耻心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被“冒犯”的恼火,又让她无法轻易释怀。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狐月儿最后那几句。
“你在临渊哥哥心里,很不一般……”
“他看你时会心疼……”
“你可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会不会成为我的嫂子……”
嫂……嫂子?!
陆书桐猛地摇头,仿佛要将这个烫人的词从脑海里甩出去,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升温。
她怎么可能……
和那个冷冰冰、凶巴巴、还……
还看过她身子的混蛋……
扯上那种关系?!
可是……
心底深处,某个被刻意忽略、压制许久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狐月儿话语的催化下,悄然松动、萌芽。
她想起滨江公园水下,那意外却强势的渡气,唇齿相依间传递的不仅是空气,还有一种令她战栗又沉迷的陌生悸动。
想起他昨夜疗伤时,掌心传来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寒的炽热与稳定。
想起刚才邹临渊握住自己手腕时,那份下意识的轻柔,以及邹临渊转身离去时,那略显仓皇却挺拔依旧的背影……
还有邹临渊看向自己时,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眼眸里,偶尔闪过的、连邹临渊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波动……
“烦死了!”
陆书桐低声嗔了一句,不知是恼邹临渊,还是恼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血蝠还在他们手里!
阴九幽派血蝠跟踪自己,意图不明,但绝无善意。
如今血蝠落入邹临渊之手,阴九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自己虽然暂时脱离险境,但玄煞掌造成的伤势只是被压制祛除了寒气,根基受损,修为大损,短期内根本无力自保,更遑论应对尸鬼门可能的后续行动。
而且……阴九幽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甚至不惜亲自下重手。
黄泉殿是回不去了,至少暂时不能回去。
天下之大,此刻竟似乎无处可去。
唯一可能提供庇护,也有能力应对尸鬼门威胁的……
似乎只有这里,只有……邹临渊。
这个认知让陆书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既有不甘,又有一丝无可奈何的依赖感。
陆书桐必须和邹临渊谈一谈。
谈血蝠,谈尸鬼门,谈自己如今的处境,也谈……昨晚疗伤的“误会”。
下定决心,她不再犹豫。
忍着心口依旧隐隐的闷痛和浑身的虚弱乏力,她站起身。
粉色裙摆如水般滑过脚踝,身姿依旧挺拔,却难掩重伤初愈的柔弱。
她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栓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勇气,也似乎在平复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
然后,她轻轻拉开了房门。
门外过道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黄战天在楼下不知鼓捣什么的细微声响,以及更远处厨房方向若有若无的水声。
清晨的阳光从楼梯上方的小窗斜斜照射下来,在青砖地面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邹临渊……在哪里?
狐月儿说邹临渊去调息稳固灵力了。
是去那个地下静室了吗?
陆书桐对阴阳殿的内部结构并不熟悉,只能凭感觉,沿着过道,朝着昨日被抱进来时模糊记得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轻,带着伤病者特有的虚浮,粉色裙裾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摆动,在这古朴安静的过道里,宛如一抹悄然移动的柔暖云霞。
她没走多远,就在过道尽头拐角处,一间看起来像是厅堂或茶室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是敞开着的。
里面,邹临渊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方临窗的茶案前。
邹临渊换了身干净的玄青色常服,黑色的短发,身姿挺拔如松。
晨光透过窗棂,为邹临渊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丝毫没有软化邹临渊身上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冷峻气息。
邹临渊似乎在沏茶。
动作并不娴熟优雅,甚至有些生硬刻板,仿佛不是在品味风雅,而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精准无误的任务。
取茶叶、注热水、洗茶、再注水……
每一个步骤都一板一眼,但陆书桐却敏锐地察觉到,邹临渊握着紫砂壶柄的手指,似乎有些过于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而邹临渊面前的茶盏,已经倒满了三杯,茶水早已不再冒热气,显然邹临渊已在此站了有一段时间,心绪并不在茶上。
邹临渊是在……等什么吗?
还是在借由这机械的动作,平复心绪?
陆书桐站在门口,看着邹临渊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踌躇。
先前的怒火与羞愤在得知邹临渊身世和回想疗伤情景后已消散大半,此刻面对邹临渊,心中剩下的更多是一种复杂的、略带尴尬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澜。
陆书桐轻轻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抬手,在敞开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叩、叩。”
邹临渊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邹临渊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握着茶壶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将壶放下,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邹临渊转过身。
当邹临渊的目光落在门口那道身着藕荷粉裙、青丝披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难掩绝色、静静伫立的身影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怔忡与波动。
但很快,那层熟悉的寒冰面具重新覆上,只是仔细看去,那冰层之下,似乎潜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与小心。
邹临渊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快速扫过她已消肿但依稀能看出一点痕迹的左脸,又仿佛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落在她胸前的衣襟上,最后定格在她身后的虚空处。
“……陆姑娘。”
邹临渊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低沉,但若细听,似乎比平时更干涩一些。
“你……怎么出来了?
伤势未稳,应该多多卧床休息。”
陆书桐看着邹临渊这副明明在意,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有点“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心中那点尴尬反倒奇异地消散了些,甚至生出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好笑。
原来这个冷面杀神,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
陆书桐迈步走进茶室,步伐虽慢,却带着一种属于她的清冷韵律。
她在茶案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姿态端庄,即便身着粉裙,重伤未愈,那份源于骨子里的清冷与傲气依旧未曾消减。
“多谢关心,已无大碍。”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落在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上。
“倒是邹公子,昨夜为救我,损耗颇巨,更……
平白挨了一掌。”
她顿了顿,语气微不可察地缓和了半分。
“可还好?”
这话乍一听是礼貌性的问候,但细细品味,却隐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歉意与关切,尤其是“平白挨了一掌”几个字,更是将她态度的微妙转变显露无疑。
邹临渊显然听出了这层意思,邹临渊抬眸,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眼睛,又迅速垂下,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无妨。”
邹临渊只吐出两个字,耳根却隐隐有些泛红。
那一巴掌的力道和火辣感邹临渊可是记忆犹新,但此刻被她如此提及,邹临渊心中却生不起半分恼意,反而有种奇怪的……心虚?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两人都不是擅长闲聊拉近关系的性子,尤其是此刻这种夹杂着“疗伤误会”、“耳光事件”和朦胧情愫的微妙局面。
最后还是陆书桐打破了沉默,她切入正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不再有之前的怒意。
“昨夜跟踪我,并被你手下……
擒住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提到正事,邹临渊明显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邹临渊在陆书桐对面的椅子坐下,回答道。
“在地下密室,由黄战天看守,已封禁了修为。”
“他叫血蝠,是阴九幽的贴身侍卫之一,精擅追踪匿迹与暗杀,灵虚四阶修为。”
陆书桐直接说出了对方的身份,语气凝重。
“阴九幽派他来跟踪我,用意不善。
如今他落入你手,阴九幽绝不会罢休。”
邹临渊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尸鬼门大长老阴九幽。”
邹临渊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寒光微凝。
“昨夜袭击我的三人,也是他的手笔。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除掉我,而你……”
邹临渊看向陆书桐,目光深沉。
“似乎也因此,遭到了他的猜忌和惩戒?”
邹临渊指的是她身上的玄煞掌伤。
陆书桐默认了他的说法,没有详细解释自己与阴九幽之间的具体纠葛,只是道。
“我与尸鬼门之间,已生嫌隙。
黄泉殿……暂时回不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蕴含的风险与决绝,邹临渊自然明白。
“既如此。”
邹临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茶杯边缘,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便留在阴阳殿。
此处虽非铜墙铁壁,但护你周全,尚可做到。”
邹临渊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血蝠,我会设法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关于阴九幽和尸鬼门的情报。
你伤势未愈,不必操心这些,安心静养即可。”
邹临渊的安排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询问或安慰,却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陆书桐看着邹临渊平静却坚定的侧脸,心中那丝飘泊无依的惶然,竟真的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邹临渊的庇护。
随即,陆书桐抬起眼眸,看向邹临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晨光,也映着邹临渊的身影。
“那个,昨夜……多谢你。”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很清晰,不再是之前愤怒指责时的“登徒子”,也不再是刚才客气疏离的“邹公子”,而是直接省略了称呼,带着一种卸下部分心防后的坦诚。
“还有……”
她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再次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目光微微偏移,声音更低了些。
“疗伤之事……我知你是情非得已,并非有意……轻薄。
先前我……言语过激,多有冒犯。”
这近乎道歉的话语从一贯骄傲清冷的陆书桐口中说出来,显得尤为难得。
她并未完全原谅他那“看光摸遍”的行为,但至少,承认了他的初衷和必要性。
邹临渊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邹临渊猛地抬眸,看向陆书桐,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释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悸动的光芒。
邹临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最终只是低沉着嗓音,同样简短却郑重地回道。
“……不必言谢。
救你,是我应该做的。”
“至于疗伤……
唐突之处,是我考虑不周,你……不怪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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