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年间,淮南东路大丰镇有一位名声响亮的郎中,姓周名大同,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不但医术高超,内外科皆通,针灸药石无所不精难得的是心地善良,贫苦人家前来求医,他常常分文不取,反倒贴补药草。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周郎中的大名。
周大同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医者父母心。”这句话他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身体力行。他的药铺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仁心仁术”四个大字,乃是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乡民共同赠送的。
这年春天,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王家庄的王大牛急匆匆赶来,说他父亲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恳请周郎中出诊。周大同二话不说,背上药箱便随王大牛上路。
到了王家,周大同仔细为王老爹诊脉观色,断定是风寒入体,兼有积食。他开了发散风寒、消食导滞的方子,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草药交给王大牛,叮嘱他如何煎服。王家人感激不尽,拿出积攒的铜钱要付诊金,周大同坚决不收。
“老爹年事已高,正气本虚,这些钱留着给老爹买些滋补之物吧。”周大同捋着胡须笑道。
王家人千恩万谢,王大牛一路送周郎中出村,直送到山口。周大同挥挥手道:“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父亲,三日后再来复诊。这山路我走惯了,不妨事。”
周大同独自一人走在山间小路上。时值仲春,道旁野花烂漫,蜂蝶飞舞,远处山峦叠翠,云雾缭绕。他边走边欣赏这春日美景,不觉放慢了脚步。这些年他行医济世,虽清贫却心安,眼见病患痊愈,比什么都快活。
就在他即将下山之时,忽然感觉裤脚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周大同一愣,回头看去,竟是一只毛色金黄的黄鼠狼,两只前爪正紧紧抓着他的裤腿。
周大同大惊,心中纳闷:这黄鼠狼素来机警怕人,今日为何主动拉扯行人?
更令他惊讶的是,那只小黄鼠狼见他回头,竟然后腿一屈,前爪合十,像人一样朝他跪拜起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之色。
周大同行医多年,奇事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通人性的小兽。他蹲下身来,温和地问道:“你这小东西,为何拦我去路?”
小黄鼠狼似懂人言,直立起来,用前爪指了指周大同背着的药箱。
“你是要我为你瞧病?”周大同猜测道。
小黄鼠狼摇了摇头,又用前爪指向远处的深山,口中发出“吱吱”的急叫声。
周大同沉思片刻,试探着问:“莫非你家里有生病的亲人?”
小黄鼠狼连连点头,又朝着周大同连连叩拜,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周大同见状,不禁动容:“禽兽尚有如此孝心,实在令人感动。好吧,你前头带路,老夫随你走一遭便是。”
小黄鼠狼闻言,欢快地跳了起来,立刻在前引路。周大同紧跟其后,一人一兽穿行于山林之间。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棵巨大的古槐树下。小黄鼠狼停在树前,“吱吱”叫了几声,不一会儿,树洞中缓缓爬出一只年老的黄鼠狼。
老黄鼠狼毛发灰白,步履蹒跚,双目无神,行动间有气无力,显然病得不轻。小黄鼠狼急忙上前,与老黄鼠狼碰头摩挲,低声鸣叫,似在解释情由。老黄鼠狼听罢,勉力抬起前爪,朝着周大同拱了拱手,神态极似人类行礼。
周大同心中称奇,盘腿坐下,将老黄鼠狼轻轻抱入怀中,细心诊察。他先是观察老黄鼠狼的眼睛、口鼻,又轻轻按压其腹部,最后凝神诊脉——尽管是只野兽,他却一视同仁,尽心诊治。
“嗯……此乃湿邪内侵,脾胃受损,加之年老体衰,正气不足所致。”周大同诊断完毕,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选了几处穴位,小心施针。
不过半柱香功夫,老黄鼠狼身上已插了十余根银针。周大同手法娴熟,运针如飞,老黄鼠狼竟不挣扎,反而闭目享受。留针片刻后,周大同缓缓起针,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包草药,摊在手心,递到老黄鼠狼面前。
老黄鼠狼嗅了嗅,慢慢将草药吃尽。不多时,它眼中渐渐有了神采,行动也轻快了许多,显然病势大减。两只黄鼠狼欣喜异常,双双跪地,朝着周大同连连叩拜。
周大同笑着摆手:“不必多礼,医者本分而已。你们好生休养,老夫告辞了。”
正要转身离去,老黄鼠狼忽然拍了拍小黄鼠狼,低声鸣叫。小黄鼠狼会意,急忙上前扯住周大同的衣角,指着另一个方向,又指指自己,似要带他去别处。
“这又是何意?”周大同不解。
小黄鼠狼急得团团转,吱吱叫个不停。周大同心想,莫非它还有亲人患病?也罢,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点点头,又跟着小黄鼠狼向深山走去。
翻过一座山头,穿过一条潺潺小溪,来到一株枯死的大树下。小黄鼠狼指着树洞,示意周大同过去。周大同走到树洞前坐下,问道:“伙计,把你生病的亲人请出来吧。”
不料小黄鼠狼并未呼唤同伴,而是敏捷地钻入树洞,不一会儿,叼着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出来,轻轻放在周大同面前。
周大同拾起一看,竟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十两重。
小黄鼠狼仍不停鸣叫,周大同恍然大悟:“这是给我的诊金?”
小黄鼠狼连连点头。
周大同笑着将金锭放回原地,摇头道:“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这钱财我不能收。你们留着度日吧。”说罢,起身整理衣袍,准备离去。
小黄鼠狼愣在原地,望着周大同远去的背影,发出急切的“吱吱”声,似有不舍,又有不甘。
周大同回到家中,已是日暮时分。简单用过晚饭,他坐在灯下翻阅医书,不觉困意袭来,便上床安歇。日间经历在脑中回放,想着那两只通人性的黄鼠狼,他心中满是疑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中,周大同忽然见到一对穿着黄色衣衫的男女跪在自己面前,恭敬叩拜。定睛一看,那男子年约四十,面貌儒雅;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两人眼中含泪,神情激动。
周大同惊问:“二位是何人?为何行此大礼?”
年长者答道:“恩公日间救命之恩,我父子没齿难忘!”
周大同更加疑惑:“我何时救过你们?”
少年道:“恩公今日在山中救治的两只黄鼠狼,便是我们父子啊!”
周大同大吃一惊,仔细端详,果然从那二人的眉目间看出了那两只黄鼠狼的影子。他忙扶起二人,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年长者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恩公容禀。老夫乃大丰镇卢家庄的卢明远,这是犬子卢天赐。三年前,我带着天赐外出经商,归途中被管家张三设计陷害。那贼子不知从何处学得造畜邪术,将我们父子变为黄鼠狼,霸占了我家全部产业。这些年来,我们流落山林,受尽苦楚,若非今日得遇恩公相救,只怕我这条老命不久矣!”
周大同听罢,义愤填膺:“竟有这等事!那造畜之术乃是邪门外道,早已被官府严禁。这张三实在可恶!”
卢天赐泣道:“恩公,那张三不仅霸占我家财产,还对外宣称我们父子经商遇难,尸骨无存。他如今假冒我父亲远房亲戚的身份,掌管卢家一切,作威作福,无人敢问。”
卢明远叩首道:“恩公,我们今日现身,是有一事相求。恳请恩公为我们写一纸诉状,我们要到开封府包大人台前告状申冤!”
周大同闻言,面露难色:“我虽同情你们的遭遇,但一介郎中,如何管得这等事情?再说,你们如今是兽身,如何上堂告状?”
卢明远道:“恩公不必忧虑。那造畜之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效力大减,届时我们可暂时恢复人形。下月十五月圆之夜,我们便可前往开封。只求恩公代为书写诉状,陈明冤情。”
周大同沉吟片刻,终究不忍拒绝,点头应允:“既然如此,老夫定当相助。明日我便写好诉状,你们何时来取?”
卢天赐道:“三日后,我们自会来药铺后门等候。恩公将诉状放在竹筒中,置于门后即可。”
周大同慨然应允。卢氏父子再三拜谢,身影渐渐淡去。
次日清晨,周大同醒来,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他不敢怠慢,当即研墨铺纸,将卢家父子的冤情细细写下。他本就文采斐然,又心怀义愤,下笔如有神助,不过一个时辰,便写成了一篇情词恳切、证据分明的诉状。
三日后,周大同依言将诉状装入竹筒,放在药铺后门。傍晚时分查看,竹筒果然已不见踪影。
光阴似箭,转眼一月过去。这日,周大同正在药铺坐诊,忽闻街上喧哗,路人纷纷传言,说开封府包大人昨日审结一桩奇案,卢家庄的管家张三因使用造畜邪术,谋财害命,被判斩立决。更奇的是,告状者竟是两只黄鼠狼,月圆之夜击鼓鸣冤,呈上诉状,又当堂现出人形,与张三对质。
又过了几日,官府派人来请周大同,说是包大人有请。周大同忐忑不安地来到县衙,却见两名差役捧着一锭白银和一份地契等候。原来包公审理此案后,查明真相,将张三处斩,卢家财产本应充公,但感念周大同仁义济世,又助卢家父子申冤,特将部分财产赐予周大同,以资奖励。
周大同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他用这些钱扩建了药铺,购置更多药材,继续行医济世,名声愈发远扬。而那卢家父子,据说在案件审结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被包公安置他处,也有人说是得道成仙,众说纷纭,成为当地一桩美谈。
后来有游方诗人听闻此事,赋诗赞道:
黄狼孝感叩医门,妙手回春沐圣恩。
造畜邪术终有报,青天明镜辨冤魂。
仁心不负苍生望,义胆长存日月魂。
欲问人间真道在,沧桑历尽见天痕。
这真是: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周大同晚年将此事记录于自己的行医札记中,并在末尾写道:“医者,非但医病,亦当医心。见义勇为,扶危济困,乃大医精诚之本也。”
这本札记后来流传于世,成为医家必读之书,而黄鼠狼跪拜求医的故事,也代代相传,至今仍在当地民间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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