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包裹着意识沉沉下坠。没有梦魇,没有幻象,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身体像是被拆解后随意丢弃的零件,每一处断裂的骨骼、撕裂的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痛楚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针尖,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血腥气的、冰冷而熟悉的味道,还有耳边持续不断的、单调却令人心安的“嘀…嘀…”声。
姜小熙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尝试掀开,都换来太阳穴被重锤敲击般的剧痛和眼前翻涌的血色噪点。喉咙干裂灼痛,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如同刀割。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疲惫,缓慢地渗入混沌的意识。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连转动眼珠都显得异常艰难。她只能僵硬地躺着,感受着左腿腓骨处传来的、被石膏固定后的闷胀钝痛,和胸腔深处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如同被砂纸摩擦般的刺痛。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像锚点,将她漂浮的意识一点点拉回现实。视线艰难地聚焦,模糊的白色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垂落的透明软管……是医院。她还在IcU。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猛地扎进脑海!谢维然癫狂扭曲的脸!冰冷窒息的手!谢凛骤然睁开的、如同寒星般冰冷的眼睛!倾倒的输液架!自己不顾一切撞上去的剧痛!喷涌的鲜血!还有……谢凛最后望向她的眼神……惊怒?疯狂?还是……深入骨髓的痛?
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瞬间攫住了她!他怎么样了?!他流了那么多血!伤口撕裂成那样!他……
她猛地想转头看向隔壁床的方向!脖颈却如同锈死的轴承,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咯咯”声,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徒劳地转动眼球,视野的边缘被自己病床的围栏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她张了张嘴,想呼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像破旧的风箱。
“姜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是负责她的年轻护士。她立刻凑近,动作轻柔地检查她的瞳孔和监测数据,声音带着安抚:“别动!千万别用力!您伤得很重!左腿腓骨二次骨裂,打了石膏固定。左肋三根肋骨骨折,胸腔有积液,还有脑震荡……需要绝对静养!谢先生那边有林姐和陈教授守着,您先顾好自己!”
谢先生……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暂时驱散了心头的冰寒。姜小熙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丝,巨大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她无力地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听到了。
护士用棉签沾了温水,极其轻柔地湿润她干裂出血的嘴唇。清凉的水分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她看着护士忙碌的身影,心头那点微弱的暖意很快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林姐守着……陈教授……他的情况一定很糟……
***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在疼痛、困倦和药物带来的昏沉中缓慢爬行。姜小熙像个被精心修补的瓷娃娃,被固定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护士定时来检查、换药、喂水喂流食。林姐偶尔会出现在玻璃屏障外,隔着厚重的玻璃对她微微颔首,刻板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目光却总是下意识地瞥向隔壁床的方向。
姜小熙的心随着林姐每一次的视线飘移而高高悬起,又沉沉落下。她不敢问,怕听到更坏的消息。只能从护士偶尔的低语和林姐眉宇间深锁的疲惫中,捕捉到一丝令人心焦的线索——“高烧反复”、“伤口感染”、“植皮手术”、“神经损伤风险”……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她心上。
她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哪怕吞咽如同酷刑。她努力配合医生的每一次检查,哪怕牵动伤口痛得浑身冷汗。她需要快点好起来。至少……要能坐起来,要能……看到他。
终于,在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在医生确认她骨折部位初步稳定、可以尝试轻微坐起后,姜小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护士的帮助下,极其缓慢地、忍着巨大的疼痛,一点点摇高了病床。
视野抬升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隔壁的病床上,谢凛依旧静静地躺着。身上覆盖的薄被下,隐约可见躯干被厚厚的纱布缠绕固定,左臂打着石膏悬吊在胸前。氧气面罩换成了鼻氧管,露出他苍白瘦削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的脸色依旧灰败,眉宇间深锁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痛楚,即使在昏睡中,那线条也绷得死紧。
但……他还活着。监测屏幕上的绿色线条虽然微弱,却平稳地起伏着。
巨大的酸涩感瞬间冲上鼻尖,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还好……还好……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姐端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看到姜小熙坐起,她刻板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微微颔首:“姜小姐。”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谢凛身上,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她走到谢凛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和监测电极,然后极其自然地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姜小熙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林姐的动作,看着她熟练而轻柔地照顾着昏迷中的谢凛,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是感激?是酸楚?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林姐做完这一切,才转向姜小熙,将保温桶放在她床头柜上:“先生今天凌晨短暂清醒过一次,意识还不算太清楚,但能认出人。陈教授说,感染高峰算是熬过去了,但神经损伤的风险还在,需要时间恢复。”她的声音刻板依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姜小熙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她看着林姐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软糯喷香的小米粥。林姐盛了一小碗,动作自然地坐到姜小熙床边,拿起勺子。
“我自己……”姜小熙有些窘迫,想伸手去接。
“别动。”林姐的声音不容置疑,勺子已经递到了她唇边,“医生说您左臂不能用力。”
温热的粥带着淡淡的米香,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姜小熙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床。
“他……吃东西了吗?”她小声问。
“暂时只能靠营养液。”林姐动作不停,声音平淡,“口腔和咽喉有灼伤,吞咽困难。”
灼伤?姜小熙的心猛地一揪!是那次爆炸的气浪?还是……她不敢深想。巨大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一碗粥吃完,林姐收拾好保温桶,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两张病床之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刻板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沉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先生昏迷前最后一句完整的话,是让林岚确保您的安全。”她的目光落在姜小熙缠着石膏的左腿上,眼神复杂,“他用命护着的人,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姜小熙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冲口而出。
林姐不再多言,微微欠身,退出了病房。
***
窗外的梧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跳跃的光斑。姜小熙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中快。腿上的石膏拆掉了,换成了轻便的固定支具,借助助行器已经可以缓慢地挪动。肋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虽然呼吸深了还是会疼,但至少不再像刀割。
她每天最期待也最紧张的时刻,就是被护士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谢凛的病床边。
他依旧在沉睡。但脸色不再那么灰败,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护士说,他清醒的时间在慢慢变长,虽然每次都很短暂,意识也模糊,但情况在好转。
姜小熙会搬个小凳子坐在他床边。不敢碰他,怕弄疼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看着他瘦削却依旧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看着他因为输液而微微泛青的手背。
有时候,她会小声地跟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今天阳光很好,窗外的梧桐树都绿了……”
“林姐炖了鸡汤,很香,但我只能喝一小碗……”
“我的腿好多了,医生说再过一周就能试着不用助行器了……”
“你……要快点好起来……”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每次说完,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心头那点沉甸甸的石头,似乎就会松动一丝。
这天下午,阳光格外温暖。姜小熙照例坐在他床边。护士刚刚给他换完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膏气味。她看着他被重新包扎好的手臂和胸口,纱布洁白干净。
阳光落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
姜小熙看着看着,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和酸楚。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
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碰触了一下他搭在薄被外、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的指尖。
微凉的触感。皮肤下是温热的血液在流淌。
那触感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手臂,直抵心脏。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头发颤的悸动。
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爆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做贼似的飞快瞥了一眼谢凛,他依旧沉睡,毫无察觉。
巨大的羞窘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通红的脸颊和狂跳的心脏。
就在这时——
“水……”
一声极其微弱、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姜小熙浑身猛地一僵!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难以置信地、猛地抬起头!
病床上,谢凛依旧闭着眼。但紧抿的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在忍受着干渴带来的不适。
他……他要喝水?!他醒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姜小熙!她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去倒水,却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肋骨的伤处,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一晃差点摔倒!
“别动!”一个刻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快步走了进来。
她动作熟练地将吸管轻轻递到谢凛唇边。谢凛似乎凭着本能,微微侧头,极其缓慢地啜饮了几口温水。动作牵扯到颈部的伤处,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喝了几口水,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再次陷入了沉睡。
整个过程短暂得如同幻觉。但姜小熙的心跳却如同擂鼓,久久无法平息。她看着谢凛重新平静下来的睡颜,看着他唇边残留的一点水渍,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满足感。
林姐放下水杯,目光扫过姜小熙依旧通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刻板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医生说,这是好现象。”林姐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似乎少了几分冷硬,“意识恢复得不错。”
姜小熙用力点头,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劫后余生般、带着巨大喜悦和泪光的笑容。
***
几天后,姜小熙终于获准出院。虽然还需要拄着拐杖,左臂也不能用力,但至少可以离开医院了。
离开前,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谢凛的病床边。他依旧在沉睡,但脸色明显红润了一些,呼吸也更加平稳有力。
她默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拂开。指尖触碰到他微温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
“我……我先回家了。”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浓浓的眷恋,“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在家……等你。”
说完,她不敢再多停留,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拄着拐杖,在林姐的陪同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回到市中心那套顶层公寓,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旧繁华喧嚣。林姐将她安顿好,留下一个专业的护工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和复健,便匆匆返回医院。
公寓里很安静。姜小熙靠在客厅宽大柔软的沙发上,腿上盖着薄毯。护工在厨房准备晚餐。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一切都染成温暖的金色。
她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心头却空落落的。医院里那张病床上的身影,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心头。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林姐的号码。
“林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他今天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姐刻板的声音传来:“先生下午清醒了半小时。意识清楚,能简单交流。陈教授说,恢复进度超出预期。”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姜小熙!她紧紧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真……真的吗?!他……他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林姐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瞬,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刻板的……微妙?
“先生问,”林姐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入姜小熙耳中,“‘她……的糖……吃完了吗?’”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腹黑小叔叔拦腰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