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韩绍于江淮大力推行后勤动员的同时，京郊，原东宫秘密工坊“天工坊”已经全面转型、扩建，挂上了“督略府格物院第一军工坊”的牌子。这里戒备比皇宫某些地方还要森严，方圆五里内都有明哨暗桩，上空偶尔还有贴着“清风符”的纸鹤悄无声息地盘旋侦查。
坊内最大的一个工棚，灯火日夜不熄，叮当之声、灵力波动不绝于耳。胡术士此刻完全不似朝堂上那个还有些拘谨的学者，他挽着袖子，头发蓬乱，脸上沾着油污和炭灰，眼睛却亮得吓人，在数条刚刚搭建起来的“流水线”间穿梭咆哮。
“这里！这里榫卯公差太大了！超过一分！重新做模具！殿下给的图纸上标得清清楚楚，弩机望山、钩心、扳机这些关键部件，必须能互换！什么叫互换？就是从这个弩上拆下来，装到那个弩上，一样能用！不用工匠再一个个去修、去磨！明白吗？！”他对着一个满脸惶恐的工头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还有你们！”他又冲到另一边，那里几十名工匠正在用新式的“脚踏砂轮”打磨箭镞，“三棱破甲锥！重心必须在箭头三分之一处！每个都要用殿下给的‘天平’和‘卡尺’校验！偏差超过半钱的，回炉！这是要射穿妖族骨甲的东西，不是小孩玩的竹箭！”
一个年轻工匠小声嘀咕：“胡大人，这也太严了……以前咱们做箭，差不多就行了……”
“放屁！”胡术士耳朵尖，立刻瞪过去，“差不多？战场上差一点，就是射不穿甲，就是杀不死妖！就是让我们的兄弟多死一个！你看看这个！”他随手抓起一支打磨合格的三棱箭镞，又拿起一支不合格的，走到一块测试用的半寸厚铁板前，运起微薄灵力，用力一掷！
合格箭镞“夺”的一声，深深嵌入铁板，尾翼剧颤。而不合格的那支，却“叮”地一声被弹开，只在铁板上留下一个白点。
“看到了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胡术士喘着粗气，“都给我记住！在这里，没有‘差不多’！只有‘合格’和‘废品’！谁再敢糊弄，军法从事！”
工匠们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低头更加仔细地操作起来。
在胡术士近乎苛刻的要求和从数据库“借鉴”来的简易工装夹具、模具的辅助下，几条生产线逐渐步入正轨。
弩机组装线上，负责制作望山的工匠只需要反复铸造、打磨那一个部件；负责钩心的也只做钩心；负责扳机的亦然。然后，由最后的组装工，像搭积木一样，将检验合格的部件组合起来，一把制式军弩便迅速成型。效率比原来一个工匠从头做到尾，快了何止数倍！
箭矢生产线上更是壮观。箭头铸造、打磨、开锋、淬火；箭杆削制、校直、安装箭羽；最后组装、上漆、捆扎。一道道工序，如同流水，每个人只负责其中一环，熟练度飞速提升。
“胡大人，”一个跟随胡术士从格物院来的年轻术士学徒，拿着刚统计好的数据，兴奋地跑来，“按照新法，今日弩机产出比三日前提高了五倍！箭矢产出提高了八倍！而且不良率从原来的近三成，降到了一成以下！照这个速度，月底前完成督略府要求的首批五千弩、三十万箭的任务，绰绰有余！”
胡术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板起脸：“才五倍八倍？不够！模具还可以更优化，那个脚踏砂轮可以改成水力驱动，我已经画了草图……还有，组装环节还能再拆分细化……”
年轻的术士学徒听得头皮发麻，胡大人这是要把人当牲口使啊。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这种做法。工坊内也有几位从将作监抽调来的老匠师，他们看着被拆解得“支离破碎”的工艺流程，看着工匠们重复着单调的动作，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甚至痛心疾首的表情。
一位白发苍苍、据说曾为皇帝打造过佩剑的老匠师，终于忍不住找到胡术士：“胡大人，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老请说。”胡术士对这位技术精湛的老匠师还是尊重的。
孙老匠师叹了口气：“大人此法，产量确是惊人。然，工匠之道，贵在匠心，贵在完整。一把好弩，从选材到成型，需匠人倾注心血，把握其中每一分火候、力道、韵味，方有灵性。如今这般……将器物拆解如碎肉，工匠只知其一角，与傀儡何异？造出来的，不过是死物，恐失其神，难当大用啊。”
这是传统手工业者对工业化流水线本能的排斥和哲学上的质疑。
胡术士沉默了一下，他理解这种情怀，但现实残酷。他拿起一把刚下线的制式弩，递给孙老匠师：“孙老，您试试。”
孙老匠师接过，熟练地上弦，掂量，瞄准远处靶子，扣动扳机。弩箭嗖地飞出，稳稳钉在百步外的靶心，力道十足。
“这……”孙老匠师一愣，弩的力道、精度、手感，都远超他预料的“死物”水平。
“孙老，”胡术士诚恳道，“您说的‘匠心’、‘灵性’，用于打造传世神兵，自然无错。但如今，我们要的是成千上万件能在战场上可靠杀敌的兵器！要的是让普通士卒，也能用上精度足够、力道统一的武器！‘神’在哪里？神在严格的尺寸标准里，在统一的材质配比里，在可重复、可检验的工艺流程里！这些标准、流程，就是无数代匠人‘匠心’的结晶！我们将它固化下来，让更多人可以快速掌握，生产出合格的产品，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伟大的‘匠心’吗？是为了让前线少死几个人！”
孙老匠师抚摸着手里的弩，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精密的构造，久久无言。最终，他叹了口气，将弩还给胡术士，拱了拱手：“是老朽迂腐了。大人……是为了大局。此法，确能救急，或许……也是未来之道。老朽……受教了。”他佝偻着背，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虽然依旧有些不适应，但不再出言反对。
傍晚，胡术士收到殷澈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一份加急图纸和简短指令。
“新式‘臂张弩’图纸，重点：复合弓片、偏心轮上弦机构，力求轻便、上弦省力、射速倍增。另，楚先生传回妖族‘铁喙妖鹫’部分甲片样本，分析其材质与结构，试制针对性‘破甲锥头’。速办。”
胡术士立刻召集核心工匠和术士，连夜研究。同时，他也将工坊今日的产出数据、遇到的困难、以及孙老匠师的话，简要写成报告，准备呈送殷澈。
就在他伏案书写时，工坊试验区传来一阵欢呼。他连忙赶去，只见几个工匠正围着一架刚刚组装完成的“猛火油柜”原型机。这玩意像个巨大的铜质蛤蟆，后面连着皮囊和手动气泵，前面是粗大的喷管。
“胡大人！成了！压力稳定，射程达到十二丈！您看！”一个工匠兴奋地启动机关。
呼——！
一道粘稠的、点燃的黑色油柱喷射而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三十多米外一堆作为标靶的湿木头上。火焰轰然爆起，剧烈燃烧，即使有人泼水上去，火势也丝毫不减，反而随水蔓延！
“好！”胡术士一拍大腿，“记录数据！立刻开始小批量生产！这东西，守城时对付密集冲锋和那些皮糙肉厚的家伙，一定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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