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之遥，对于驾驭“破界梭”的陆衍等人而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梭形法宝撕裂夜色，悄无声息地滑入碧波潭旧址的上空。
下方，曾经烟波浩渺的碧波潭早已干涸大半，裸露的湖床被荒草与淤泥覆盖，残存的几洼水潭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微光。唯有西北角，一道深邃的、如同大地裂痕般的峡谷幽涧，依旧有森寒水汽升腾，那便是“寒月涧”。传闻此处是碧波潭灵脉源头之一，涧水极寒，深不见底，终年雾气缭绕。
破界梭悬停在高空云层之中，陆衍等人收敛气息，向下俯瞰。
寒月涧入口，并无明显建筑或阵法光芒，看起来与普通荒山野涧无异。但陆衍的神识，在《寰宇星神经》的加持下，却敏锐地捕捉到，那看似自然的雾气之中，隐含着极其精妙、层层叠叠的水镜幻阵与敛息匿形禁制！若非他神识特殊且早有准备，几乎难以察觉。更深处，涧底隐约有微弱但精纯的癸水灵力波动传来，与当年“癸水”项目的气息，如出一辙。
“果然在此。”林惊涛低声道，“阵法重重，防卫森严，比预想的更棘手。”
丹霞圣女取出一面小巧的铜镜，对着下方雾气照了照，镜面显现出扭曲的、如同无数面水镜交错反射的复杂阵图虚影：“是‘千幻水镜阵’与‘幽影敛息阵’的结合变种，不仅迷惑感知，更能将闯入者的气息、影像折射分散，甚至反弹攻击，极难破解。硬闯必会惊动里面的人。”
陆衍沉吟片刻，取出了那枚得自鲁大师密铁板的、残留着“逆封星锁”气息的黑色令牌。令牌入手冰冷，但在靠近寒月涧时，其背面那三角星图虚影，竟再次微微闪烁了一下，指向涧底深处。
“此钥与‘幽泉星核’相互感应，或可利用。”陆衍道，“但需先悄无声息地穿过外围幻阵。”
他看向队伍中那名来自万法阁、精于阵法的金丹弟子，名叫齐铭：“齐师弟，你可能在不惊动阵法的情况下，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缝隙’？”
齐铭仔细观察着丹霞圣女铜镜中显现的阵图，又取出一套精巧的阵棋推演片刻，额头见汗，最终咬牙道：“此阵变化繁复，循环不息，几乎没有完全安全的‘死门’。但……其能量循环似乎以月华为引，此刻月上中天，正是阵法吸纳月华、内部灵力流转稍显‘滞胀’之时。若有一件能模拟月华气息、且蕴含精纯水系灵力的宝物作为‘伪装’，或许能骗过阵法外层感知，顺着灵力流动的‘潮汐’，找到一丝潜入的空隙。但只能维持很短时间，且一旦深入，内部阵法变化更剧，仍需随机应变。”
模拟月华气息的水系宝物？
陆衍心中一动，看向丹霞圣女。丹霞圣女会意，取出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莹白、散发着清凉月华与水灵之气的宝珠：“此乃‘月华凝露珠’，是家师以月华精华与千年寒潭露水炼制，或许可用。”
“好！”齐铭眼睛一亮，“有此物为引，我有六成把握！”
事不宜迟，众人立刻行动。齐铭手持月华凝露珠，将自身灵力转化为精纯水系，小心翼翼地将宝珠的气息与下方阵法的月华灵力波动调整至同步。片刻后，他低喝一声：“就是现在！随我来！”
他率先化作一道淡蓝色的水光，如同融入月华般，悄无声息地投向下方雾气。陆衍等人紧随其后，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紧贴着齐铭开辟出的、仅容一人通过的、不断变幻的“灵力缝隙”，如同游鱼般滑入千幻水镜阵中。
一入阵中，景象骤变。周围不再是荒山野涧，而是无数面巨大、光滑、映照着不同扭曲影像的水镜，层层叠叠，无边无际。脚步声、水声、甚至同伴的低语声，都被水镜反复折射、扭曲、放大，令人头晕目眩，难辨方向。更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要将人挤压、同化为镜中之影。
齐铭额头汗如雨下，手中不断打出阵诀，引导月华凝露珠的光芒，照亮前方一条若隐若现、如同水波流动般的路径。众人屏息凝神，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差错。
如此艰难前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穿过了不知多少重水镜幻影，前方豁然开朗，雾气散去，出现了一道仅容数人并行的、垂直向下的幽深涧口。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涧水轰鸣声隐约可闻。他们成功穿过了外围幻阵！
“快！阵法循环即将变化，入口维持不了多久！”齐铭急促道。
众人毫不犹豫，纵身跃入涧口。身形急速下坠，周围是湿滑的岩壁与飞溅的冰冷水珠。下降了约百丈，脚下传来实感，落在了一处凸出的岩石平台上。平台前方，是一条蜿蜒向下的天然隧道，隧道壁上镶嵌着发出幽蓝光芒的“寒萤石”，照亮前路。隧道深处，那精纯的癸水灵力波动更加清晰。
“小心，前方必有守卫或机关。”林惊涛低声道，长剑已然在手。
一行人沿着隧道小心翼翼前行。隧道曲折，岔路不多，但每隔一段距离，岩壁上便刻有隐晦的监控与预警符文，皆被齐铭提前发现并暂时干扰。沿途并未遇到活人守卫，但空气中弥漫的阴寒与死寂，却让人更加不安。
如此又走了约莫半里，前方空间陡然开阔，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宛如地下湖泊般的洞窟！洞窟顶部倒悬着无数钟乳石，滴落着冰寒的水滴。中央，是一潭方圆数十丈、水色深黑如墨、平静无波的寒潭！潭水散发着惊人的寒气与精纯至极的癸水灵力，正是整条寒月涧的灵力源头！
而在寒潭岸边，靠近洞窟内壁的一侧，建有一座小巧却精致的玉石亭台。亭台中央，摆放着一座造型奇特的、通体由某种暗蓝色晶石构筑而成的炼炉！炼炉下方连接着寒潭之水，上方则有数道细微的、从洞顶引下的地脉阴火（非地火，而是地阴之气所化冷火）缭绕。炉体表面，刻满了与“癸水”玉简上类似的复杂阵纹，此刻正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幽光，炉内隐隐有某种沉重、阴冷、却蕴含着奇异星芒的能量在缓缓流转、凝聚！
“幽泉星核！”陆衍瞳孔一缩。那炼炉中正在炼制的，恐怕就是此物！
然而，亭台之中，空无一人。只有炼炉在自主运转，仿佛主人暂时离开。
“难道明溪不在此处？还是……”丹霞圣女疑惑。
“不对劲。”陆衍目光扫过整个洞窟，神识全力展开。此地灵气如此浓郁，又是炼制重器的核心之所，怎么可能无人看守？除非……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平静无波的黑色寒潭水面之上。
潭水……太静了。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一面……巨大的黑色镜子。
“镜湖杀阵……”陆衍心中警兆狂鸣，猛地厉喝：“小心潭水！”
话音未落——
那平静的黑色潭面，骤然如同煮沸般翻滚起来！无数面由潭水凝聚而成的、边缘锋利如刀的“水镜”，如同莲花绽放般，自潭中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地射向岸边的六人！每一面水镜之中，都映照出他们扭曲的身影，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杀意！
更可怕的是，那些水镜并非简单的物理攻击，其镜面竟然能反射、复制他们的法术与剑气！林惊涛斩出的剑光，丹霞圣女打出的丹火，齐铭布下的防御阵纹，被水镜照到的瞬间，竟有完全相同的一份自镜中射出，反击而来！
“退！”林惊涛大吼，剑光回旋，护住众人，同时身形急退。
但水镜的数量实在太多，速度也太快，且这洞窟空间虽大，却被寒潭占去大半，可供腾挪的空间有限。两名金丹弟子闪避不及，被复制反射的丹火与剑气击中，顿时惨叫着受伤倒地。
“散开！不要集中攻击！此阵借力打力，攻击越强，反弹越凶！”陆衍一边挥动星殒剑，以精妙的寂灭剑意点碎靠近的水镜（寂灭之力难以被完全复制），一边急思对策。
肩头雷雀发出一声怒啼，周身金雷迸发，但雷光触及水镜，竟也有微弱的金色雷弧被折射而出，虽然威力大减，却也说明了此阵的诡异。
“找出阵眼！在潭底或炼炉！”丹霞圣女喊道，同时祭出数面阵旗，试图干扰水镜的成型与反射。
齐铭则拼命推演阵法运转规律：“癸水为主，镜像为用，虚实相生……阵眼必在虚实转换之处！那炼炉连接虚实（地阴之火与寒潭之水），很可能是阵眼之一！但潭水才是根本，真正的核心阵眼……在潭底最深处，那里必有一面‘母镜’！”
攻击炼炉？还是潜入深潭？
水镜的攻击愈发密集凌厉，众人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那两名受伤的金丹弟子更是岌岌可危。
“林师兄，圣女，你们牵制水镜，保护伤员！齐师弟，找出‘母镜’确切位置！”陆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去毁了那炼炉！雷雀，随我！”
他不再保留，体内紫色元婴光芒大放，《寰宇星神经》全力运转，神识高度凝聚，锁定那幽光闪烁的炼炉。同时，他将黑色令牌握在手中，尝试引动其中那一丝“逆封星锁”的气息——此物与“幽泉星核”相互感应，或许能干扰炼炉运转！
“星寂——破虚！”
陆衍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灰暗的、仿佛能穿透虚实的剑光，无视了大部分折射而来的攻击（寂灭剑意对能量反射有天然抗性），以极快的速度，悍然撞向那座暗蓝色晶石炼炉！
雷雀则化作一道金色雷霆，先一步劈在炼炉表面的阵纹节点之上！
“轰——！！！”
炼炉剧烈震动，表面的幽光瞬间紊乱！炉内那凝聚中的“幽泉星核”似乎受到了干扰，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散发出的阴冷星芒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与此同时，寒潭中的水镜攻击果然出现了一丝迟滞与混乱！
“母镜在潭心正下方三十丈处！有一块‘玄阴镜玉’！”齐铭趁机大喊，指出了阵眼核心。
“好！”林惊涛见状，立刻对丹霞圣女道：“圣女，你护住他们！我去破那母镜！”说罢，玄天剑气全力爆发，化作一道璀璨剑虹，竟是直接劈开重重水镜，悍然冲入那冰寒刺骨的黑色寒潭之中，朝着潭底深处潜去！
“林师兄小心！”丹霞圣女急呼，但已来不及阻止，只能全力催动丹火与阵法，护住受伤弟子与正在攻击炼炉的陆衍。
炼炉在陆衍与雷雀的持续攻击下，光芒越来越暗，炉体甚至出现了细微裂痕。但炉内的“幽泉星核”似乎也到了关键时刻，阴冷星芒疯狂闪烁，试图完成最后的凝聚。
“不能让它成功！”陆衍咬牙，不顾自身消耗，将更多寂灭剑意与星辰灵力灌入星殒剑，狠狠斩向炼炉的核心阵眼！
就在星殒剑即将斩中的刹那——
“小辈，尔敢！”
一个苍老、平和、却蕴含着无尽寒意与威严的声音，仿佛自九幽传来，响彻整个洞窟！
平静的寒潭中央，水面无声无息地分开，一道身着朴素灰色道袍、面容清矍、白发如雪的老者身影，缓缓自潭底升起，踏波而立。其周身没有丝毫魔气或杀气，反而散发着一种澄澈如水、温润如玉的化神期道韵，正是早已“闭关”多年的前丹器司主事长老——明溪真人！
他出现的瞬间，整个洞窟内狂暴的水镜攻击骤然停止，所有水镜重新化为潭水，落入湖中。只有那炼炉依旧在微微颤动，以及潜入潭底的林惊涛，再无动静。
明溪真人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洞窟内的众人，最终落在陆衍身上，尤其在看到他手中的黑色令牌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星衍传人，还有太古雷雀……果然找来了。”明溪真人声音无喜无悲，“可惜，你们来晚了一步。‘幽泉星核’已成，归乡之门第二钥，即将归位。”
他抬手虚引，那座暗蓝色炼炉炉盖轰然开启，一枚拳头大小、通体幽暗深邃、内部仿佛有无数星光漩涡流转的奇异晶核，缓缓飞出，落入他掌心。晶核散发出的阴冷星力，与陆衍手中黑色令牌的波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几乎同时，寒潭水波再分，一道剑光破水而出，落在岸边，正是林惊涛。他面色苍白，气息不稳，手中长剑犹自滴着寒水，显然在潭底经历了一场恶战，未能及时破坏“母镜”。
“明溪前辈！”丹霞圣女又惊又怒，“您身为同盟元老，化神高人，为何要勾结天魔，炼制此等邪物，祸害苍生？！”
明溪真人看向丹霞圣女，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漠然：“祸害？不，孩子，老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净化这污浊的世间，迎接真正的新生。”
他握着幽泉星核，抬头望向洞窟顶部，仿佛能穿透岩层，看到无尽星空。
“你们可知，‘寂灭归乡’并非魔域，而是上古大能们，为苍梧界准备的最后‘避难所’与‘净化池’？那天魔‘上尊’，亦非单纯的毁灭者，而是……执行净化使命的‘使者’之一。此界，早已被贪欲、纷争、污秽充斥，灵气日益稀薄，道统日渐衰微，唯有借助‘归乡’之力，引动域外星光，涤荡一切，方能重获新生，回归上古纯净之貌。”
“荒谬！”林惊涛怒喝，“以亿万生灵为祭，引天魔降临，这叫净化？这叫毁灭！”
明溪真人轻轻摇头，叹息道：“夏虫不可语冰。短暂的阵痛，是为了永恒的新生。老夫耗尽心血，炼制‘幽泉星核’，正是为了稳固归乡通道，确保净化之力能精准降临，而非失控的毁灭。待到此界污秽尽去，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幸存者自可在纯净的新世界中，重修道途。这，才是真正的慈悲与大爱。”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狂热与一种扭曲的使命感。
陆衍握紧了手中令牌，冷冷道：“所以，你便暗中扶持‘织网’，渗透工坊，篡改密铁，甚至不惜谋杀同僚（赵海），就为了你这所谓的‘净化’大业？你可曾问过，这苍生是否愿意被你‘净化’？”
“众生愚昧，只顾眼前蝇头小利，如何能懂长远大道？”明溪真人目光转冷，“既然你们执意阻道，那便……成为这净化之路上的第一缕尘埃吧。”
他掌心幽泉星核幽光大盛，整个寒潭的癸水灵力疯狂向他汇聚！与此同时，洞窟四周岩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与炼炉表面相似的阵纹，一股远比刚才水镜杀阵更加恐怖、仿佛能冻结灵魂、侵蚀万物的“癸水·幽泉”领域，缓缓展开！
真正的杀局，此刻才真正显露！面对一位准备充分、手握重器、理念扭曲的化神修士，陆衍六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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