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安重荣跋扈，朝堂起争端
清晨的成德节度使府，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府内的演武场上，安重荣赤膊而立，手中一柄陌刀舞得虎虎生风。刀锋过处，晨雾被劈开一道道裂痕，仿佛连空气都在他霸道的刀势下瑟瑟发抖。
围观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喝彩。
安重荣收刀而立，将陌刀递给亲兵，接过汗巾擦拭着虬髯上的汗珠。他今年四十三岁，正是武将最鼎盛的年纪，身高八尺，肩宽背厚，一双环眼不怒自威。十年前，他还是郭崇韬麾下一个不起眼的校尉，如今已是手握三万精兵的北平王，总揽成德、镇冀七州之地。
节帅，洛阳的使者到了。节度判官赵思温快步走来，低声禀报。
安重荣浓眉一挑：是来催缴夏税的？
正是。户部侍郎刘昫亲自前来，还带着陛下的手谕，要节帅务必在月底前将二十万贯税款押解进京。
二十万贯？安重荣冷笑一声，告诉他们，成德今年蝗灾，颗粒无收，连军粮都要靠洛阳接济，哪来钱缴税？
赵思温犹豫道：可是节帅，去年您也是这么说的……
去年是旱灾，今年是蝗灾，有何不妥？安重荣大步走向府堂，走，会会这个刘昫。
府堂之上，刘昫已等候多时。他是个五十余岁的清瘦文官，三缕长须，神情肃然。见安重荣进来，他起身行礼，不卑不亢：下官见过北平王。
刘侍郎远来辛苦。安重荣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刘昫展开黄绫手谕，朗声宣读，大意是朝廷北伐在即，急需军饷，命成德、魏博、河东三镇尽快缴纳拖欠税款，共计六十万贯。
北伐？安重荣打断他，北什么伐？打谁？
自然是打契丹，收复幽云十六州。刘昫正色道，这是安王您自己上的奏折，陛下已经准了。
安重荣这才想起，三个月前，他确实上了一道言辞恳切的奏折，声称契丹暴虐，幽云遗民日夜南望王师，请求朝廷允许他率成德军三万为先锋，北上收复失地。当时他只是觉得朝廷对契丹过于软弱，想借机彰显自己的忠义，顺便扩充军备。没想到，朝廷竟当真了。
这个……安重荣眼珠一转，本王确有此请。但北伐乃大事，需从长计议。如今粮草未齐，军械不足，贸然出兵，恐非良策。
所以朝廷才要征收税款啊。刘昫寸步不让，有了钱粮，才能筹办军需。
安重荣心中暗骂，脸上却堆起笑容：刘侍郎有所不知，成德去年的税赋都已用于抚恤将士、安置流民，实在拿不出钱了。要不，您去魏博问问范延光？他那里富庶。
刘昫心中冷笑。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并非催税，而是奉苏木之命，试探安重荣的真实意图。此刻他已看得明白，安重荣所谓，不过是虚张声势，实则想借抗辽之名，行拥兵自重之实。
北平王的难处，下官会如实回禀陛下。刘昫收起手谕，只是，契丹使者昨日已抵达洛阳，扬言若我朝再不交还幽云剩余州县，便要大军压境。北平王既是主战，不知可有退敌良策？
安重荣闻言，心中一喜。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扩充兵权，如今契丹威胁，正是天赐良机。
本王还是那句话——请朝廷许我成德军为先锋，兵出飞狐口，直取幽州。只要朝廷给钱给粮，三个月内，必能收复失地！
刘昫不再多言，告辞离去。当晚，他连夜起草密信，将安重荣的态度详细报给苏木，信末加了一句判语：其意不在抗辽，而在借机扩军。若许之，则成德坐大；若不许，则恐其暗通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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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洛阳紫宸殿。
朝会之上，关于是否支持安重荣北伐的争论，已持续了两个时辰。殿内分两派，泾渭分明。
主战派以新任枢密副使杨光远为首。杨光远曾是刘知远旧部，向来主张对契丹强硬。他慷慨陈词：陛下，契丹占我幽云，屠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安王忠义，愿为先锋，朝廷若不支持，寒了忠心将士的心啊！
附和者众：是啊陛下，与其每年给契丹岁贡，不如一战定乾坤！
臣附议！安王骁勇，定能建功！
苏木站在文官班列之首，始终沉默。他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杨光远言辞激昂，但眼神闪烁，显然另有所图；附和的几个武将，多是各节度使安插在朝廷的眼线；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冯道，也微微颔首，似乎倾向于支持北伐。
李从珂坐在龙椅上，早已心烦意乱。他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既想收回幽云成就一番伟业，又担心战败影响皇位。更让他不安的是，安重荣手握重兵，若不支持，恐生变数。
苏相，他终于开口，你意下如何？
苏木缓缓出列，先向李从珂行礼，然后转向杨光远：杨枢密，可曾算过，北伐需要多少钱粮？
杨光远胸有成竹：三十万大军，一月粮草需十五万石，三月便是四十五万石。军饷、兵器、民夫，总计约需钱三百五十万贯。
钱从何处来？
可向各镇征收，也可临时加税。
加税？苏木冷笑，河东去年旱灾，今年蝗灾，百姓已无隔夜之粮。魏博虽富，但范延光刚平郭威之乱，元气大伤。成德……安王自己都说拿不出钱来。这三百五十万贯，杨枢密是要从天上掉下来吗？
杨光远语塞，随即反驳：可若收复幽云，每年的盐铁之利，何止千万？
那也得收得回来。苏木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杨枢密可知道，契丹在幽云驻兵多少？
据报约五万。
五万骑兵。苏木强调，其中有三万是皮室军，耶律璟的亲卫，一人双马，甲胄俱全。而我朝禁军，骑兵总数不过两万，还分散在各镇。安王的成德军，虽有五千骑兵，但战马还是三年前从契丹买的，体型矮了三寸。这仗怎么打？
殿内一片寂静。这些军事细节，杨光远确实没提过。
更重要的是，苏木话锋一转，安王真的是要北伐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李从珂身子前倾：苏相此话何意？
臣请陛下召一人上殿。苏木拍了拍手，殿外早已等候的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契丹人进来。
此人名叫耶律海里，是契丹在成德的密探。苏木一脚踢在那人腿弯，迫使其跪下，一个月前，他在真定府被臣的人抓获。他身上带着安王的信物，以及一封给耶律璟的密信。
苏木从袖中取出那封信，念道：安重荣致契丹皇帝陛下：臣愿为内应，若陛下许诺封臣为燕王，领幽云之地，臣将献成德三州为礼，并策应大军南下……
住口！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安重荣竟出现在紫宸殿门口。他刚从成德快马赶来，身上还穿着戎装，满脸怒容，苏木，你竟敢伪造书信，诬陷本王！
苏木神色不变，将信递给内侍，呈给李从珂：陛下，信的真伪，可请安王当殿辨认笔迹。这信是臣的人从耶律海里身上搜出，绝非伪造。
安重荣大步上前，一把夺过信，扫了一眼，脸色微变。这确实是他一个月前写的信，但收信人并非耶律璟，而是他在契丹的一个商人朋友，内容是商议马匹交易。可如今被苏木截获，稍加改动，便成了通敌铁证。
这是栽赃！安重荣吼道，苏木，你早就想除掉本王，是不是？
栽赃？苏木淡淡道，那安王解释解释，为何契丹使者到洛阳的同一天，成德军就在飞狐口集结了五千骑兵？为何范阳的三千契丹铁骑，已经进抵拒马河北岸，与成德军遥相呼应？
安重荣愣住了。他确实在飞狐口集结了军队，但那是为了防备契丹，而非勾结。可这个辩解，此刻说出来，谁信？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武将们手按剑柄，文官们面面相觑，李从珂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苏木知道，此刻不能逼得太紧。他上前一步，对李从珂道：陛下，臣并非指控安王通敌。臣只是想说明，北伐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契丹虎视眈眈，内部又有奸细渗透，贸然出兵，恐中圈套。
他转向安重荣：安王，臣斗胆问一句，您说要北伐，可知幽云十六州，哪个州有铁矿，哪个州产良马，哪个州的守将是耶律璟心腹，哪个州可用离间之计？
安重荣张了张嘴，答不上来。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些。
您不知道，但臣知道。苏木的声音充满自信，幽州守将耶律洼，与耶律璟有夺妻之恨；云州守将萧翰，是耶律璟的舅父，但贪财好色；瀛州守将耶律察割，勇猛无谋，却与耶律阮交好。这些信息，是臣用三年时间，耗费十万贯钱财，买来的。
他环视群臣：打仗不是儿戏，更不是一句就能决定的。真正的北伐，需要的是万全的准备、精准的算计、漫长的等待。安王若真有收复幽云之志，臣愿与安王歃血为盟，三年为期，筹备钱粮，训练精兵，离间契丹，待其内乱再起，一举北上。但此刻，绝不是时机。
这番话，既给了安重荣台阶，又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更点明了利害。李从珂听得连连点头，安重荣则哑口无言。
那……李从珂迟疑道，安王的奏折……
陛下可下旨嘉奖安王的忠义，但北伐之事，需从长计议。苏木胸有成竹，可命安王整军备战，成德军无需调动，继续镇守河北。这样，既保全了安王的面子，也稳住了河北防务。
安重荣听明白了。苏木这是以退为进，不削他的兵权，但要把变成一纸空文。可他已经输了一局，此刻再纠缠，恐招致李从珂猜忌。
他咬了咬牙，单膝跪地：臣听凭陛下和苏相安排。
散朝后，苏木在回府路上，被一人拦下。是刘知远的旧部，现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郭威。
苏相，今日朝堂上，您为何要帮安重荣说话？郭威不解，他明明有反意。
帮他？苏木笑了笑，我是在给他挖坟。
他压低声音：安重荣今日不死，是因为杀他会牵动河北藩镇。但我已在他身边埋下暗桩，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控中。不出半年，他必反。届时，我便可名正言顺，将他连根拔起。
郭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刘知远的旧部……
你不必担心。苏木拍拍他的肩，刘知远是英雄，他的旧部中，有忠勇之士，也有投机之徒。你要做的，是把这些忠勇之士收归麾下，为我所用。至于那些投机之徒，就让他们跟着安重荣一起覆灭吧。
回到府中，苏木铺开一张新地图，上面标注着河北各镇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将领关系。他在成德的位置上，画了一个红圈，又在旁边写下：安重荣，欲速则不达，必自毙。
窗外，春雷滚滚，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而在成德节度使府，安重荣也在密室内召见心腹。
苏木今日辱我，此仇必报！他咬牙切齿，传令下去，飞狐口的军队不要撤，继续操练。另外，派人去契丹，告诉耶律璟，只要肯出兵助我，幽云十三州，我只要他一半！
心腹领命而去。
安重荣走到窗前，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自语：苏木啊苏木，你以为看透了我？却不知，我安重荣要的，从来不是幽云，而是整个天下！
雨终于落下，倾盆如注。这场雨，既冲刷着洛阳的尘埃，也浇灌着成德的野心。而在这场博弈中，真正的胜负手，还远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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