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周六晚，深城湾“春茧”体育场。
作为公司团建福利的一部分，程序员张伟和他的同事们坐在内场第八排的绝佳位置，感受着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他身边的同事们个个兴奋得脸颊通红，拿着荧光棒，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待会儿方羽会以怎样惊世骇俗的方式登场。
“哎，你们说羽神这次会不会从天而降？鹭岛站都那么猛了，深城是科技之都，不得搞点全息投影什么的？”
“我猜会唱粤语歌！不唱粤语歌说不过去吧？”
张伟没有参与讨论。
他环顾四周，体育场内座无虚席，六万人的场馆汇成一片光的海洋。
但他总觉得，这片光海之下，涌动着一股与以往演唱会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是一种压抑。
舞台的设计极度简约，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没有复杂的机械结构，没有炫目的灯光矩阵，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LEd屏幕，孤零零地立在舞台中央。
而屏幕上，正显示着两周前引爆微薄的那张照片。
一面布满了水汽，模糊不清的镜子。
镜子里的轮廓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就像此刻场馆里大多数人的内心。
没有开场倒计时，没有劲爆的开场音乐。
六万名观众和企鹅视频直播间里上亿的网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面巨大的、模糊的镜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的气氛越来越浓。
【搞什么啊？都八点了，怎么还不开始？】
【这镜子我看了十分钟了，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了……】
【羽神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我开始慌了。】
【别急，按羽神的套路，开场越是平静，后面就越是疯狂。杭城站开场前谁能想到是去健身的？】
就在现场观众的耐心快要耗尽时，晚八点整。
场馆内所有的灯光，包括观众席的灯光，全部熄灭。
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紧接着，舞台中央那面巨大的镜子，画面动了。
一滴水珠从镜子顶端滑落，划破了模糊的水汽，留下一道短暂清晰的痕迹。
然后，镜子里的那个模糊人影，仿佛活了过来，微微动了一下。
与微博上那张静态照片，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全场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一个声音，没有任何配乐，通过现场顶级的音响设备，传遍了体育场的每一个角落。
是方羽的声音。
但那不是唱歌，也不是问候。
而是一个问题。
“每天早上，你刷牙洗脸的时候，敢不敢……多看镜子里的自己十秒钟？”
轰！
这个问题，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张伟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舞台上那面巨大的镜子屏幕。
不敢。
他不敢。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认真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了。
每天早上，他都在半梦半醒之间，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
脑子里想的是今天有几个会要开，昨天那个bUG解决了没有，这个月的KpI还差多少。
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发际线又后退了一厘米，眼袋浮肿，脸色蜡黄的三十岁男人。
是一个眼神麻木，被996和无休止的加班掏空了灵魂的“社畜”。
那不是他。
至少，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刚从大学毕业，意气风发，坚信自己能用代码改变世界的少年。
所以他不敢看，不敢多看一眼。
他怕多看一眼，那个少年就会在镜子里质问他。
“嘿，兄弟，你把我的梦想，丢到哪里去了？”
就在张伟内心翻江倒海之际，舞台上，一束柔和的追光亮起。
没有升降台，没有烟雾特效。
方羽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舞台中央的一张高脚凳上。
他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纯白t恤，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帆布鞋。
怀里，抱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吉他。
干净，清爽，朴素。
这副打扮，和他那身价千亿的身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也和所有人预想中，那充满科技感与未来感的登场，大相径庭。
【卧槽！就这么出来了？我的全息投影呢？我的飞天遁地呢？】
【这……也太朴素了吧？感觉像是大学校园里的草地音乐会。】
【帅还是帅的，就是……感觉今天的羽神，不太一样。】
【安静！听他要说什么！】
方羽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他的眼神很平静，仿佛能看透每个人的内心。
“我知道，今天很多人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听歌，而是为了找一个答案。”
“但很抱歉，答案不在我这里。”
全场哗然。
“答案，在你们每一个人，走过的路里。”
“在你们每一次深夜的叹息里，在你们每一次挤上地铁的喘息里，在你们每一次……看着镜子，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里。”
方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在木吉他的琴弦上轻轻拨动。
一段宁静的前奏，缓缓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舞台后方的巨大屏幕上，那面模糊的镜子，水汽终于开始散去。
画面不再是静止的。
延时摄影的镜头，开始播放。
清晨四点，空无一人的深南大道，只有路灯在孤独地闪烁。
六点，第一班地铁驶入站台，下来的，是环卫工，是早餐店的老板。
七点，地铁口涌出潮水般的人潮，每个人都步履匆匆，面无表情。
画面一转，是拥挤的城中村，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将天空切割成逼仄的形状，阳光都难以照进。
再一转，是cbd光鲜亮丽的写字楼，格子间里，无数个像张伟一样的人，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着键盘。
一幕幕，一帧帧，都是张伟，以及现场六万“深漂”们，无比熟悉的日常。
压抑，真实，又带着一丝无力的悲凉。
就在这时，方羽开口唱了。
他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清亮和穿透力，而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
像一个漂泊多年的旅人，在路边摊点了一支烟，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安静地离去，和孤单一起……”
“拥挤的回忆，时间抹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春茧”体育场几公里外的科创中心。
一场数万人规模的年度演讲，也正在进行。
演讲台上，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意气风发地挥舞着手臂。
他就是当今知识付费领域的顶流，罗振宇。
“各位，欢迎来到我的年度演讲——《做少数的赢家》！”
“这个时代，不会犒劳那些只会抱怨和迷茫的弱者！”
“它只会奖励那些目标明确，执行力强，懂得抓住每一个机会的赢家！”
“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成为赢家的法则！”
台下，上万名付费观众，眼神狂热，掌声雷动。
他们坚信，今晚，他们将得到开启财富和成功之门的钥匙。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深城这座不夜城的上空，同时响起。
一个在讲述漂泊的无奈与心酸。
一个在兜售成功的狂热与法则。
一场关于价值观的无声对决，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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