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苏玉宸果然再次登门，言称略备薄酒，要答谢二叔款待。他带来的下人直接在苏家院子里摆开了阵势——一张雕花红木小几，两把铺着锦垫的靠椅，几样精致得与这农家院落格格不入的瓷碟玉箸，里面盛着显然是自家厨子带来的酱肉、熏鱼、时鲜果子。酒更是醇香四溢，是京城有名的“玉露春”。
苏明远推辞不过，只得在主位相陪。苏玉宸执意让苏明德、李慧心也一同入席，赵氏和苏晚晚、苏秀秀等人则被安排在稍远些的条凳上。阿木依旧不见踪影，但苏晚晚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能看清院内情形的角落。
“二叔，二婶，三叔，请。”苏玉宸亲自执壶，为苏明远斟酒，动作优雅，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寒石村偏远，没什么好招待，只能以此薄酒粗食，略表心意，还望莫要嫌弃。”
苏明远端起酒杯，神色如常：“贤侄客气了。”
酒过一巡，苏玉宸放下玉箸，用雪白的帕子拭了拭嘴角，仿佛不经意般提起：“昨日听二叔言道，家中产业不过是小打小闹，勉强糊口。可小侄今日在村中略走了走，却听闻二叔家不仅田地开垦得多，这作坊更是远近闻名，连往来边关的‘隆昌号’大商队，都与二叔家有固定的生意往来。二叔……未免太过自谦了。”
他目光含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直直看向苏明远。
苏明远尚未开口，苏明德忍不住有些得意，接口道：“玉宸贤侄有所不知，那隆昌商队的钱掌柜，确实跟我们合作过几次，说咱们的皮子硝得好，药材炮制得也地道！”他到底藏不住话，带着几分在京城来的侄少爷面前显摆的心思。
苏玉宸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深：“哦？果真如此？那真是可喜可贺！不知二叔与这隆昌商队，是如何合作的？是直接将货物卖与他们，还是……另有章程？”他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极有兴趣，“不瞒二叔，家父在户部也有些故旧，对这往来边关的商贸颇为关注。若二叔这路子稳妥，或许……家族可以投入些本钱，将这生意做得更大，也好让北疆的族人们，日子过得更加宽裕些。”
他这话，听着是为大家着想，实则步步紧逼，意图插手苏家与商队的核心联系。
李慧心在桌下轻轻碰了苏明远一下。苏明远会意，放下酒杯，淡然一笑：“贤侄有心了。与隆昌商队的合作，不过是机缘巧合，他们路过，收些皮货药材罢了，并无固定章程，也谈不上什么大生意。家族若投入本钱，风险难料，实在不敢劳动。”
“二叔此言差矣。”苏玉宸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既是机缘，更当抓住。若有家族支持，本钱充足，二叔便可大量收购周边皮货药材，统一规制，届时再与商队洽谈，价码自然不同。这其中的利润，岂是如今零散售卖可比？二叔守着这小小的作坊，终究是……格局小了些。”
他话语中的轻视与诱导毫不掩饰。
苏晚晚坐在不远处，听着这番对话，心中冷笑。这位堂兄，胃口倒是不小，一上来就想釜底抽薪，掌控货源和销售渠道。
这时，苏玉宸的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的李慧心，语气变得“恳切”：“二婶，小侄听闻您精通药理，这炮制药材的手艺更是了得。家中姐妹平日所用脂粉香料，也多含药材，若能将二婶的手艺与京中的胭脂水粉铺子结合起来，想必能开辟出一条新财路。只是不知……二婶这炮制之法，可有独到之处？可否让小侄开开眼界？”
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李慧心视为立身之本的手艺上！
李慧心脸色微变，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苏明远面色也沉了下来，正要开口，苏晚晚却轻轻起身，走了过来。
她先是对苏玉宸行了一礼，然后才柔声对李慧心道：“娘，您前几日不是说，那批三七的火候总是掌握不好，让我帮您看看吗？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作坊瞧瞧吧？免得误了事。”她说着，又转向苏玉宸，歉然道：“玉宸哥哥见谅，炮制药材最重火候时辰，耽搁不得。我娘这手艺，也是自己胡乱摸索的，粗糙得很，实在不敢污了您的眼。”
她这话，既给了李慧心离开的借口，又轻描淡写地将苏玉宸窥探手艺的企图挡了回去，语气温婉，却滴水不漏。
苏玉宸看着苏晚晚，眼神幽深了几分，随即笑道：“晚晚妹妹说的是，正事要紧。是小侄唐突了。”
李慧心顺势起身，带着苏晚晚和苏秀秀离开了席面，走向作坊。
经过这一打岔，席间的气氛更加微妙。苏玉宸不再紧逼产业之事，转而闲聊起京中风物，言语间不乏对北疆偏僻的“同情”和对苏家坚守此地的“不解”，字里行间，依旧透着那股挥之不去的优越感。
苏明远不动声色地应付着，心中却已明了。这位族侄，比信使苏勇难缠得多。他不仅想要苏家现有的产业，更想摸清底细，甚至觊觎核心技术。这场宴席，看似把酒言欢，实则刀光剑影，每一句对话之下，都暗藏着机锋与算计。
苏玉宸带来的，绝非族亲温情，而是赤裸裸的利益索求和吞并的野心。苏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这点基业，已然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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