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一只手横插进来,死死扣住了裴玄瀚的手腕。
赵远没有灵力,这一抓全凭肉身气力,指甲几乎陷进裴玄瀚结实的肌肉里。
“赵兄!那是孩子!”裴玄瀚急得脸红脖子粗,双腿还在蹬地想往前冲,像头被激怒的蛮牛,“那小子中邪了!你不拦着还要纵容他行凶?!”
“看清楚。”赵远没有松手,反而把人往回狠狠一拽。
他现在并不好受。刚才借用九幽的力量震慑怪物,那股暴戾的气息还在体内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疼。
但他比谁都清楚林志天的底色。这小子虽然偶尔阴恻恻的像个反派预备役,但骨子里那股傲气,绝不允许他向比自己弱小无数倍的凡人挥剑。
如果要杀,这小子刚才就不会冒险去引开怪物的注意力。
“信他。”
赵远喘了口气,左眼里的黑雾还未散尽,整个人显得有些妖异。
裴玄瀚愣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瞬的停顿,前方剑锋已至。
那个距离,那个速度,根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赤红的剑尖在即将触碰男孩眉心的刹那,停住了。
没有鲜血飞溅。
也没有头颅滚落。
林志天手腕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那柄名为烛照的古剑并没有刺入皮肉,而是轻轻点在了四个孩子中间那一寸虚无的空气上。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荡开,盖过了怪物刺耳的尖叫。
“出来。”
少年低喝一声,剑身猛地翻转。
原本附着在剑身上的金色火焰,并没有顺着剑锋向前烧去,反而像是决堤的洪水,顺着那一点虚空倒灌而下,瞬间铺成了一张金色的蛛网,将四个孩子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
滋啦滋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怨气被焚烧的动静。
裴玄瀚瞪大了那双虎目,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鸭蛋。
他看见了什么?
那四个原本脸色灰败、浑身散发着死气的孩子,身体在接触到金火的瞬间,竟然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倒下。
但在倒下的躯壳之上,四团淡白色半透明的影子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那是四个孩子的生魂。
只是此刻,这些弱小的灵魂上缠满了黑色的丝线,像是一条条贪婪的水蛭,正源源不断地抽取着他们的魂力输送给那个怪物。
“原来如此……”裴玄瀚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力道大得拍出了红印,“这怪物把这些孩子的生魂拘禁了起来,肉身不过是个空壳子!”
林志天这一剑,根本不是杀人。
是斩断锁链。
“啊啊啊啊——!”
身后那团巨大的人脸聚合体发出了比之前惨烈百倍的嚎叫。
这一次是真的疼了。
那种连接灵魂深处的供给线被暴力切断的反噬,让它原本还算凝实的身体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
那些拼凑在它身上的人脸开始互相撕咬、排斥,黑色的粘液大块大块地掉落在地上,化作腥臭的黑烟。
“我也很害怕。”
林志天看着那几个漂浮在空中的生魂,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
“以前我也被人关在黑屋子里,我也怕得发抖。”
少年手里的剑光愈发炽烈,那金色的火焰顺着黑线反向烧去,一路势如破竹。
“但是怕没用。”
“恐惧只会让对方变得更强。”
林志天突然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伪装的眸子,此刻干净得像是一块被雪水洗过的黑曜石。
“你们的灵魂因囚禁而恐惧!”
“那就让这把火,烧个干净!”
轰!
最后一道黑线崩断。
金色的火焰瞬间暴涨,化作四条火龙,将那四个瑟瑟发抖的生魂护在中央,那温暖纯正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冷。
原本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孩子们,在金光的沐浴下,慢慢睁开了眼。
没有了之前的麻木与死寂。
只有刚睡醒般的迷茫,和一丝来自灵魂本能的感激。
他们看着面前这个持剑的少年,身形逐渐变淡,那是执念消散,即将归入轮回的征兆。
林志天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下一秒,他转身。
没了供给来源的怪物此时已经缩成了一团烂肉,正拼命往地板缝隙里钻,玛丽修女那张扭曲的脸还在疯狂咒骂。
“跑?”
林志天脚尖一点,整个人像是一支离弦的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过去。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突然轰鸣作响。
那些在大长老藏书阁里看过无数遍、背得滚瓜烂熟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的剑道真解,在这一瞬间突然融会贯通。
那是他自己创出的《原初剑典》。
只是重生以来,受限于修为和这具年幼的身体,他只能使出其形,却始终无法重现其神。
但现在,不一样了。
破而后立,斩灭归源。
这不是一句口诀。
这是一种态度。
一种敢把自己置于死地,敢把所有退路都炸断,只求那一线生机的狠劲。
咔嚓。
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原本坚如磐石的元婴一重瓶颈,在这一剑的意境冲刷下,竟然松动了一角。
那种久违的力量感,那种仿佛能把天地都劈开的畅快,让林志天忍不住想要长啸。
“混沌归墟!”
少年一剑斩落。
这一次,没有花哨的剑招,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金线。
从天花板,一直切到地板。
那团还在蠕动的黑色烂肉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这道金线整齐地剖成了两半。
金色的火焰顺势而上,将两半残躯瞬间吞没。
黑烟散尽。
世界清静了。
裴玄瀚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那个站在火光中收剑入鞘的少年背影,眼里全是星星。
“乖乖……这还是个孩子吗?”他喃喃自语,“这沧澜水府要是能有这么个苗子,师父.......不师祖做梦都能笑醒。”
“阿天……”
赵远的声音有些发飘。
裴玄瀚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连忙转头想去夸两句这对舅甥真是深藏不露。
然而这一看,却把他吓了一跳。
赵远并没有在笑。
他靠在墙上,整个人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一只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脸,此刻白得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的尸体。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很快就打湿了鬓角。
“赵兄?!”裴玄瀚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凑过去,“你怎么了?受伤了?哪里疼?”
赵远说不出话。
疼。
太疼了。
不是受伤那种疼,而是一种要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撕裂的排斥感。
林志天那把剑上的火,是至阳至刚的烛照之火,专克世间一切邪祟。
而他赵远现在是什么?
他的心脏里种着九幽的生死同契,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被天道厌弃的天魔之力。
对于烛照之火来说,他赵远和刚才那个怪物,在属性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神圣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往肺管子里灌了一勺滚烫的铁水。
甚至连他心脏上方那个荆棘纹身,都在疯狂地跳动,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舅舅!”
林志天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
少年脸上的得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几乎是瞬移般冲到了赵远面前,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就被赵远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
“别……别过来……”
赵远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林志天身上的剑意还未散去,靠得越近,赵远那种窒息感就越强。
“把火……收了……”
林志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掐诀想要压制体内躁动的剑气。
可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原本已经被林志天收入体内的烛照之火,像是受到了什么挑衅一般,竟然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
轰!
一团比刚才还要耀眼数倍的金色烈焰,凭空从林志天体内炸开,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阿天!”赵远心里一惊,强忍着剧痛想要起身。
但他动弹不得。
那团火焰并没有伤害林志天,反而像是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缓缓在他的周身凝聚成型。
火焰翻涌,光影交错。
一个极其模糊、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在那金色的火光中缓缓浮现。
那人影穿着一身古老的宽袍大袖,身形修长,虽然只是一道虚影,却散发着一股让整个空间都在震颤的恐怖威压。
他并没有看林志天,也没有看裴玄瀚。
那双虽然模糊却似乎能洞穿万古的“眼睛”,穿透了重重火光,径直落在了靠在墙角、痛苦不堪的赵远身上。
“这……这是什么东西?!”裴玄瀚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在发软,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压制,让他恨不得当场跪下磕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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