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堂偏院的日子,在表面的死寂下,暗流愈发汹涌。自那日外出归来,福伯将警惕提到了极致。院门终日紧闭,门后与几处窗台下,藏着他布下的隐秘机关——几缕纤毫毕现的细发,几粒轻触即动的浮土。任何不请自来的痕迹,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送来的饭食,他查验得愈发严苛。鼻翼轻嗅间辨气味,银簪探入中试毒物,清水浸泡后观异状,层层筛查,不敢有半分懈怠。周氏似是察觉了他的疑心,送来的饮食一时挑不出半分错处,精致依旧,却透着一股程式化的冰冷,毫无往日的温度。
可真正的杀机,从来都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日午后,送换季衣物的婆子依例将布包搁在门口石墩上。福伯待她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才轻手轻脚开门取回。包裹里是几件旧锦缎改做的孩童衣衫,针脚细密,用料规整,瞧着便是按份例发放的寻常物事。福伯仍习惯性地逐件翻看,指尖触到那件宝蓝色小袄的内衬时,动作骤然一滞。
一丝极细微、近乎虚无的涩滞感,与周遭丝绸的顺滑格格不入。若非他指腹老茧历经岁月打磨,又刻意反复摩挲,根本无从察觉这丝异样。
福伯的心跳骤然漏了半拍。他立刻持着小袄奔到窗边,借最亮的天光细细端详——内衬丝线的颜色竟有毫厘间的不均,像被某种液体悄无声息浸染过,又经精心晾晒掩盖了痕迹。他俯身凑近,深吸一口气,樟木的清苦与皂角的淡香之外,一缕若有似无的甜腥气,悄然钻入鼻腔。
“千机引!” 两个字在他心头炸开。早年随军戍边时,他曾听闻这阴损毒物的名头——无色无味,难以辨识,由数种本身无毒的药草汁液混合而成,单独接触不伤分毫,可一旦与食物、熏香中常见的几种药材气味相遇,便会透过肌肤缓慢渗透,一点点侵蚀幼儿脆弱的脏腑。受毒者只会日渐体虚,缠绵病榻,最终衰弱而亡,瞧着竟与先天不足的夭折别无二致!
一股冰寒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福伯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周氏!这毒妇竟狠辣至此!不用烈性毒药,不施显眼手段,偏选了这般温水煮蛙、杀人无形的阴招!若非他早年见多识广,又谨慎到了骨子里,秦羽这孩子……
不敢再想下去,他猛地将小袄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此刻他恨不能立刻冲到蕙兰院,将这毒妇揪出来,把证物狠狠摔在秦啸天脸上!
可他不能。
冲动是自寻死路。周氏既敢用这法子,必然早有退路,届时反咬一口,说他一个老奴私藏毒物、污蔑主母,他纵有百口,也难辩清白。国公爷会信谁?答案早已刻在这深宅的规矩里。
福伯强迫自己闭上眼,将翻涌的杀意死死压回心底。当务之急,是毁掉这致命的证物,更不能打草惊蛇。
他快步走到院角,寻来一个久未使用的破瓦盆,将小袄放入其中,又找来干燥的柴草引火。他没有立刻点燃,而是枯坐等待,直到夜幕彻底笼罩府邸,四下寂静得只剩虫鸣,才点起一盏豆大的油灯,将那件精致却藏着剧毒的小袄,连同城包裹的布帛,一同投入瓦盆。
火苗“腾”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锦缎,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那丝诡异的甜腥气在火光中短暂浓烈了一瞬,随即被焦糊味彻底掩盖。橘红色的火光映在福伯苍老的脸上,平日温和浑浊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眼底燃烧着无声却汹涌的怒火。
衣物燃尽的灰烬,被他细细扫拢,深埋进院角花圃的泥土底层,不留半分痕迹。
做完这一切,福伯返回房中,用皂角反复搓洗双手,直到皮肤泛红刺痛,才肯停手。他走到摇篮边,秦羽睡得正沉,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绵长。福伯抬起手,想碰碰他温热的额头,指尖却在距肌肤寸许处猛地顿住——他怕,怕自己手上还残留着一丝半毫那可怕的毒物。
望着孩子毫无防备的睡颜,巨大的后怕与更深的忧虑如冰冷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这一次侥幸躲过,下一次呢?周氏的手段只会愈发隐蔽,往后怕是防不胜防。深宅之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能护得一时,又能护得一世吗?
必须破局!绝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
他脑海中闪过那个神秘的青衣人。那人似乎手握权势,又对秦羽的处境格外关注,或许……是个可借的外力?可这念头刚升起,就被他狠狠压下。未知的助力背后,往往藏着更难测的风险,将孩子的性命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身上,太过冒险。
如此一来,便只剩一条路——让国公爷秦啸天,重新看见这个儿子,至少让他明白,这个孩子并非可以随意忽略的尘埃。
夜色如墨,福伯毫无睡意。他坐在窗前,就着微弱的月光凝视着摇篮中的秦羽,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心底渐渐清晰。这需要时机,需要耐心,更需要几分渺茫的运气。
直接告发,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必须创造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秦啸天“偶然”窥见真相,或是至少心生疑窦的契机。难,却并非全无可能——秦啸天并非全然铁石心肠,只是被丧妻之痛与周氏的枕边风蒙了心智。
福伯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柄为秦羽打磨的小木匕上。或许……一切可以从这里开始。
就在此时,原本熟睡的秦羽忽然在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呓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痛苦,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
福伯心头猛地一紧,箭步上前俯身,伸手便探向孩子的额头。
触手滚烫,那温度灼得他指尖发麻——竟是在发烧!
是白日里不慎受了风寒?还是……那件毒衣,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丝隐患?
福伯的脸色,在昏暗中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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