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铃响，校园瞬间沸腾，人流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各个食堂。金晶随着人流走到第一食堂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靠在门边一根柱子旁，目光在往食堂这边涌来的人群中搜寻那个单薄安静的身影。
她心里其实没底。高苗会不会来？那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会不会觉得她的邀请只是一种客套或者更糟，是怜悯？
就在人流渐稀，金晶几乎要放弃时，她看到了高苗。她走在人群边缘，步伐不快，微微低着头，像一叶独自漂浮的小舟。她也看到了柱子旁的金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调整方向，默默走了过来。
“走吧。”金晶没多说什么，只是朝食堂里扬了扬下巴，语气平常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
两人打了饭，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不锈钢餐盘里的饭菜冒着热气，周围是碗筷碰撞声和嘈杂的谈笑，她们这一桌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高苗小口地吃着白饭，几乎不碰菜。
金晶看着她，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过去一个，动作自然：“帮我分担一个，打饭阿姨手抖，给我打了俩。”
高苗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盘里的鸡腿，愣了一下，没说话，也没拒绝。
金晶自己啃着另一个鸡腿，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在嘈杂中显得很清晰：“其实，我没可能在宿舍里放着初中时候的数学笔记。”
高苗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没有太多意外。
“那话是说给你旁边那几个‘小麻雀’听的。”金晶扯了扯嘴角，带着点不屑，“给她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免得她们瞎猜，也给你个清静。”
她顿了顿，看着高苗，“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来给你补课的吧？”
高苗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低：“……猜到了。”
“猜到了还来？”金晶挑眉，带着点探究。
高苗沉默了几秒，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才说：“我知道你……我妈给我看过你照片。”
“哦？”金晶来了兴趣，“苏曼阿姨怎么说的？是不是夸我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她。
高苗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水面漾开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她说……你很有主意。”
她省略了母亲后面那句“如果有什么事，或者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可以试着去找找她”。
“有主意？”金晶咀嚼着这个词，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是啊，挺有主意的，主意大到敢逃课。”
高苗再次抬起头，这次眼神里多了些真实的惊讶。在她看来，金晶这种看起来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学姐，与“逃课”这个词距离太远。
“没想到吧？”金晶耸耸肩，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就上周五下午，物理课，实在听不下去了，跑去一个画室待了半天。” 她没有掩饰，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诚，“然后就被班主任抓包，爹妈混合双打，最后被发配到我外婆家‘改造’了。”
她把自己不那么光鲜的一面，就这样摊开在高苗面前。没有说教，没有高高在上的指导，只有一种“看，我也没那么完美，我也会搞砸”的平等。
高苗安静地听着，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光芒微微闪动。她见过太多在她面前要么小心翼翼、要么试图用大道理“拯救”她的大人，也见过那些要么孤立她、要么试图将她拉入她们幼稚世界的同学。像金晶这样，直接、坦诚，甚至带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意味的靠近，是第一次。
“为什么……去画室？”高苗轻声问，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问题。
“累。”金晶回答得干脆利落，“感觉像个被上好发条的玩具青蛙，只能沿着爸妈划好的格子往前蹦。去画室，就像……按下了暂停键，哪怕只有一下午，呼吸是自己的。” 她看着高苗，“你呢？在学校，也觉得很没劲吧？”
这个问题，轻轻敲在了高苗心上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金晶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听到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紧闭的蚌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金晶没有追问，只是把自己没动过的那份酸奶推到高苗面前：“这个也帮我解决一下，太甜了，我不爱喝。”
高苗看着那盒酸奶，又看看金晶。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太久，伸手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顿午饭，大部分时间依然在沉默中进行。但这份沉默，与之前令人窒息的寂静不同，它变成了一种可以共同呼吸的、安宁的底色。她们各自吃着东西，偶尔金晶会评论一下食堂哪个菜今天盐放多了，或者哪个窗口的阿姨今天心情好像不错，高苗则会用点头或摇头来回应。
享用完午餐后，两人默契地站起身，共同将用过的餐盘小心翼翼地端起，缓缓走向食堂内的餐具回收处，整齐地放置在指定位置。随后，他们并肩步出食堂，迎面而来的正午阳光显得格外炽烈，光芒四射，直射得人眼睛微微感到刺痛，不禁下意识地眯起了双眼。
“我回宿舍了。”高苗站在食堂门口，对金晶说。她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嗯。”金晶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以后中午都一起吃饭吧，今天你吃了我一个鸡腿一个酸奶，要还我。”
高苗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绽放出一抹温暖的笑容。在这一刻，她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往日里隐约可见的疏离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准确描述的、细微而柔和的光亮。这光亮虽然微弱，却如同初升的晨曦，悄然洒落在心间。
她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好”字，然而，金晶心中却清晰地意识到，在她们两人之间，那条隐秘的、难以言喻的、连接彼此内心世界的无形之路，已经在这次看似平凡却充满真挚与坦诚的午餐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悄然无声地铺下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尽管没有明确的言语表达，但那份默契与理解，已经在无声中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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