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金晶对高苗说：“苗苗，你坐会儿，就在我房间待着也行，到外面和她们俩说话也行，等我洗个澡，然后回学校。你也掐一下时间哈，看我洗这个澡需要多久……今天我们一起，重新测一下从学校回来以及返回学校各个节点需要的时间。”
金晶言语间透露着启动大计划的亢奋，高苗会意，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可能像金晶一样在这里洗澡，没带换洗衣物是其一，更深层的是，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那种随意和自在，她还无法拥有。
去外面客厅？母亲和林婆婆就在那里，但那种需要努力寻找话题或者承受无声注视的压力，让她望而却步。
“那我……就在你房间等你。”她低声对金晶说。
“行，随便坐，书架上有什么你想看的也可以拿，别客气！”金晶说着，已经风风火火地抱着换洗衣物冲出门去了浴室。
高苗不是第一次来林婆婆家，但确是第一次跻身金晶的私人空间——已是夜晚，但这个房间里偏有一股混合着淡淡洗衣液和阳光味道的气息。
房间不大，甚至有些拥挤。靠墙的单人床上铺着印有卡通图案的旧床单，看起来柔软，但款式确实有些过时。墙壁不是她房间里那种光滑的乳胶漆，而是略带纹理的墙面，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几张泛黄的贴纸痕迹，像是金晶小时候的“杰作”。靠窗的书架是实木的，边角有些磨损，里面塞满了课本、辅导书和几本封面磨损的青春小说，整齐，却透着被频繁翻动的陈旧感。
这里没有她房间里那些精致的摆件、昂贵的音响，也没有父亲后来为她添置的符合“设计师女儿”身份的抽象画。一切都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土气”。但奇怪的是，这个空间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被时光浸润过的、踏实的安全感。
这里的每一处痕迹，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女孩真实、未经粉饰的成长。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手指轻轻划过木质桌面上的细小划痕，心里那种因为身处别人家而产生的悬浮感，似乎悄然落下了一点。
厨房里，水流声哗哗作响。林淑慧正在清洗碗碟，苏曼则在一旁用干布擦拭。
“林姨，”苏曼擦着一个盘子，声音不高，却带着郑重的意味，“有件事，我得跟您正式说一下。”
林淑慧关小水流，侧头看她：“什么事这么严肃？”
“从今天起，家里日常的食材采买，还有我们拍摄用的所有东西，费用都由我来负责。”苏曼语气坚定，不容商量，“您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
她放下盘子，看向林淑慧：“之前给丽华帮忙，大部分食材是李家出的，我们算是搭把手。现在情况不同了，‘暖心厨房’是我们的项目，苗苗也来了……不能再让您又出力又贴钱。”
林淑慧皱眉：“这怎么行？项目还没见着收益，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往里垫？再说，不就是多双筷子……”
“林姨，”苏曼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不只是多双筷子。是为了让苗苗能安心地来。如果让她觉得我们是占了您的便宜，或者让您增加了负担，以她那敏感的性格，她下次可能就不肯来了。就当是为了她，当然，最终是为了我，行吗？让我来承担这些，我心里踏实，苗苗……也能待得更自在些。”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这项目，就算一直不赚钱，只要……只要苗苗能常跟金晶回来，我也觉得值。”
林淑慧看着苏曼眼中那份属于母亲的、近乎卑微的坚持，心里叹了口气。她明白，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苏曼在为女儿搭建一个能安心靠近的“台阶”。
“……好吧。”林淑慧最终妥协了，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当妈的……唉，依你。”
苏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
“对了，”林淑慧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客厅方向，“别光顾着跟我在这儿收拾，去，把今天买的那串晴王葡萄洗了，给孩子们送去。晶晶在洗澡，先给苗苗吃。”
苏曼连忙应下，仔细地清洗了葡萄，晶莹剔透的果实在白瓷盘里显得格外诱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向金晶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高苗清清冷冷的声音。
苏曼推门进去，看到女儿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似乎是从书架上抽出来的旧书，但眼神有些飘忽，显然并未真的在看。见她进来，高苗的目光立刻聚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苗苗，”苏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随意，“林婆婆让你吃点水果。要不，你出来吃，还是妈妈给你端进来？”
高苗飞快地瞥了一眼母亲，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出去吃，意味着要和母亲单独待在客厅，或者加上刚洗完澡的金晶。留在房间里吃，似乎又显得有些不懂事，辜负了林婆婆的好意。
苏曼看着女儿犹豫的样子，心微微揪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妈妈给你端进来，你在房间里吃？”
这话出口，苏曼自己心里都泛起了酸楚。什么时候，叫女儿吃点东西，都需要如此斟酌，如同在雷区边缘试探。
高苗抬起头，迎上母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她看得分明的、被隐藏得很好的黯然。她想起刚才饭桌上那块温暖的排骨，想起林婆婆自然的夹菜，想起金晶在这个房间里留下的生活气息……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涌动。拒绝，似乎很容易，也符合她一贯的行为模式。但……看着母亲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忐忑的神情，她忽然觉得，一直缩在壳里，也有些累了。
她垂下眼睑，几秒后，重新抬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苏曼耳中：
“不用了。我……出去吃。”
说完，她站起身，没有看母亲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率先向门口走去。
苏曼怔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跟在女儿身后，脚步都显得有些轻快。哪怕这只是微小的一步，哪怕女儿依旧没有多余的话语，但肯走出这个房间，肯和她同处一个空间分享那盘水果，对她而言，已是黑夜里久违的星光。
而这一切稳定的、可供期待的日常可能，都建立在刚才厨房里，她用一份坚持，为女儿悄悄铺就的那块基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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