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明的车刚驶出地库，女儿金晶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爸爸，你们到哪儿啦？我和外婆都已经出发啦！”电话那头，金晶的声音带着轻快和期待。
金俊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头有些发干。他不想在电话里就泼女儿冷水，只好含糊其辞：“嗯，爸爸也刚出发，路上有点堵。”
“那我们可能比你们先到哦！就在翠云山下的停车场等！”金晶不疑有他，欢快地挂了电话。
翠云山，金俊明并不陌生。本地人都知道那句“翠云山上翠云峰，秋日层林秋色浓”。这里也曾是他和陈雪恋爱时常来的地方。他尤其记得半山腰那处有名的“双眼泉”——两泉眼一东一西，相距不远，泉水都先汇入下方一个天然石窠，再潺潺流下。
更奇特的是，传说只要堵住其中一眼，另一眼也会断流。当年还有不信邪的年轻人试图爬上去验证，摔伤了几个人后，管理部门便在石壁周围安装了带着倒刺的铁篱笆，甚是煞风景。
然而，当金俊明的车驶近山脚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感到一丝陌生。记忆里那种带着野趣的、荒芜不事雕琢的模样不见了。
山路的左侧，开辟出了一片规整的林间停车场。旁边种植着一片不算高大、显然移植过来没几年的树林，林木稀疏处，一条崭新的健步道蜿蜒向上，旁边配套修建了公厕，设置了石凳、鹅卵石按摩道，甚至还有一排在城市社区里常见的健身器材。
这俨然就是一个被移植到山脚下的、标准化建设的社区休闲健身公园的翻版。入口处还有两个小摊，一个卖着矿泉水和零食，另一个则飘着五颜六色的玩具气球，充满了烟火气，却也彻底驱散了山野原有的静谧。
“爸爸！”金晶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她目光飞快地扫过金俊明身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失望像潮水般涌上来，“我妈呢？”
金俊明心里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你妈妈……公司临时有急事，必须她去处理，加班去了。”
这个理由，对金晶而言，无疑是世界上最差劲、最无法接受的借口。她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愤懑和不解，恨恨地跺了跺脚：“加班加班！她眼里就只有工作！好像地球离了她就不转了似的！”
金俊明看着女儿的反应，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看着女儿的眼睛，带着一丝探究地问：“晶晶，你昨天跟爸爸说，已经跟你妈妈说好了，是……骗爸爸的吧？”
金晶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缩了缩鼻子，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和心虚，她扭过头，拽着爸爸的胳膊往树林里走，撒娇般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哎呀，外婆在那边等着呢！我们先过去！”
金晶拉着金俊明穿过那片人工小树林，果然看到林淑慧正站在健步道入口处，而她身边，还站着两位女性——苏曼和她的女儿高苗。
“妈。”金俊明上前打招呼，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岳母身边那个陌生的身影。
林淑慧看到只有女婿一人，眼里也流露出和金晶如出一辙的失望：“俊明来啦？小雪她……？”
“她公司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金俊明只好又解释了一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苏曼吸引。
眼前的女人，气质温婉中透着干练，眉眼柔和，穿着简约舒适的休闲服，站在那里，像一株安静却自有风骨的兰花。
这与他妻子陈雪那种锐利、强势、永远像上了发条一样的职场精英形象，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若非怕显得唐突孟浪，他的目光几乎不愿从那份独特的沉静气质上移开。
“这位是苏曼，小曼，这是我女婿，金俊明。”林淑慧介绍道。
“金先生，你好。”苏曼微笑着点头致意，落落大方。
“苏女士好，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妈的照顾。”金俊明收敛心神，礼貌地回应，话语里带着真诚的感谢。
苏曼连忙摆手，语气谦和：“金先生太客气了。是林姨让我……让我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应该是我感谢林姨才对。我们现在都成邻居了。”
高苗今天和妈妈一起出游，脸上也带着难得的轻松，比平时显得有神采些，但终究不是活泼外向的孩子，乖巧地叫了声“金叔叔”后，便有些腼腆地站到了金晶身边。幸好有金晶在，两个女孩凑在一起低声说笑，倒也化解了大人间初次见面的些许生分。
三言两语间，气氛便热络起来。金俊明本不擅长交际，但今天似乎身心显得放松又自在。他关心了岳母的身体，又与苏曼自然地聊了几句关于“暖心厨房”和附近居住环境的话题。林淑慧看着女婿得体周到，与苏曼也相谈甚欢，心里的那点失落也稍稍冲淡了些。
准备上山时，林淑慧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去爬吧，我这老胳膊老腿就不凑热闹了。我就在这下面走走，晒晒太阳，挺好的。”
大家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勉强。于是，金俊明、苏曼，带着金晶和高苗，四人便沿着修缮好的健步道，开始向山上走去。
阳光透过稀疏的林木洒下光斑，空气清新。金晶和高苗走在前面，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金俊明和苏曼并肩走在后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起初只是闲聊着天气和山路，渐渐地，话题也不知不觉深入了些。金俊明发现，和苏曼聊天非常舒服，她思维清晰，见解独到，却又不会给人压迫感，那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连日来因家庭冷战和工作压力带来的疲惫，似乎也在这山间漫步和舒适的交谈中悄然消散了。
他偶尔会看向苏曼的侧脸，心中那份因妻子缺席而产生的失落，在此刻，被一种陌生的、熨帖的平静感微妙地冲淡了。他甚至有些荒谬地想，如果……如果陈雪能有一份像苏曼这样的……他猛地掐断了这个念头，不敢再深想下去。
山路蜿蜒，其实都是铺设过的阶梯，属休闲类登山。“双眼泉”依旧被铁篱笆冷冷地封锁着，曾经被有情人们引为传说美谈的两相奔赴难分彼此，已成为不可触碰的禁忌。
山下，林淑慧独自坐在石凳上，望着周遭三三两两来休闲来登山的人，心里那份关于家庭圆满的期盼，如同这被改造得面目全半的山脚，再也寻不回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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