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七年，蔡州侯赵震海稳坐在中军大帐之中，外面战鼓的咚咚声持续不断，夹杂着风声雨声，听得人心绪澎湃，热血沸腾。
今天，蔡州侯趁着雨夜引兵向长安进发，要与朝廷展开浴血一战，夺下李唐江山，一举称王。
赵侯的儿子赵秉志在外禀告：“父亲，大帐可以开拔了。”大军已行进过半，元帅的大帐也需要开始向前移动了。
赵震海沉声回答道：“再等等。”
“父亲，即使你今夜收到那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十万大军也不可能停下前进的脚步，攻打长安的决定也是不会变的，我们已经筹谋了三年了。”
震海霸气沉稳地回答道：“秉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改变的，除非今晚我等不到那个消息。”
秉志尚在疑惑中，已经有一个斥候从远处跑了过来，“禀告赵侯！烟霞姑娘求见。”
秉志能够听到大帐中父亲惊喜的声音，“快带她来见我。秉志，我需要你封锁大帐方圆一公里的地面，我要的消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
秉志领命去布置岗哨了，远远地，他看见烟霞一步步走了过来，三年不见，烟霞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下雨，她的身上全都湿透了。
秉志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走过去披在烟霞的身上，埋怨道：“虽是秋雨，也很冰凉的，怎么不穿件蓑衣在身上？”
烟霞深深地看了秉志一眼，深施一礼，“多谢小侯爷的关心，您大概忘了，我是修道之人，这区区的风雨，对我并没有什么作用。”
秉志的大氅内里是狐皮所制，外面用粽叶丝丝挑织，密织出一个防水的外皮，在这样的雨天，是专门用来防雨挡寒的。
走到靠近赵侯的大帐外面，烟霞脱下了秉志的大氅，交到了他的手上，眉眼低垂，声音微颤，“三年前，赵侯就下令我要远离小侯爷您，主人的命令我岂敢违抗。”
秉志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向烟霞回礼，道：“赵侯一直在等姑娘的到来，你快进去吧。”
烟霞道：“他真正等的那个人还在后面，你去迎一迎他吧。”
“这么说，子龙也回来了？”
烟霞点头，“有劳小侯爷了。”
两人礼貌地分别，一个进了大帐，一个去迎接詹子龙。
外面风雨交加，而赵侯的大帐内温暖如春，烟霞刚一进去，周身应激得打了个冷颤，她刚要对着座中之人行跪拜之礼，那人已经快步上前，来到了烟霞面前，搀住烟霞的手臂道：“烟霞，三年未见，你还好吗？”
烟霞跪地叩拜，“赵侯在上，请受家仆烟霞一拜。三年未见，得主人惦念，烟霞还好。”
震海微微一笑，搀起烟霞，来到了大帐的座位前，“今天你会给我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是么？”
烟霞刚要开口，震海又道：“怎么搞的，手这么冰冷，天气这么凉了，你怎么还穿得如此单薄？”说完，将自己的大氅脱下，也不管烟霞的身上已经全然湿透，直接披在了烟霞的身上。
烟霞又要跪下叩谢，震海拦住了，拉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三年没见，你倒是更加知礼了，怎么动不动就要跪下。”
他的手已经抚在了烟霞的脸上，手指轻柔，赵侯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你还是那么漂亮，啧啧，有时我会后悔当初让你去修道的决定，你呢，偶尔会想起我吗？”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烟霞是惶恐的，“三年来我忠实地执行主人的命令，一刻都不敢遗忘，主人的音容笑貌也是铭刻在我的心上的。”
震海无声地笑了，“铭刻在，你的心上？”他一只手撩开烟霞的衣领，里面的抹胸就露了出来，“这是你跟着子龙学的新词儿吧？你的心上，真的刻着我这个老头子吗？”
震海的手伸了进去，在烟霞的胸上抚弄了很久，他盯着烟霞的嘴唇看，“这么好看的唇，可被我的那个宝贝外孙轻薄过吗？”
烟霞刚要开口，震海道：“在我的耳边说，从你的嘴入我的耳，这样旁人谁也听不去。”
烟霞依言，附在震海耳边轻声言道：“詹子龙确实穿越时空而来，这三年来我一直未离他左右，他也从未对旁人说过任何关于穿越信息的事情。”
“甚至，对你也不曾说过吗？”
“不曾。”
震海道：“他也该到了吧？”
“依我看，子龙应该已在大帐外等候您的召见了。”
“好吧，你去唤他进来吧。”
烟霞再次跪下行礼，礼毕，正要站起，震海问道：“子龙，他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烟霞一愣，随即把头叩在地上，声音坚定地回道：“詹子龙待我亦师亦友，其中绝没有半点儿男女私情。”
“亦师？亦友？就凭你，也配么？”震海的声音高傲且冷漠，“我赵家的外孙怎么会认一个家仆做师傅呢？”
烟霞无言，只轻轻地将赵侯的大氅脱下，托举到他的面前。赵侯又恢复了温柔的声音，“这么冷的天，你先穿着吧。入夜之后，你来伺候我的时候，再拿来还给我吧。”
烟霞施礼，才退着走了出去，帐外站着秉志和子龙。烟霞道：“赵侯请詹公子进去问话。”
子龙看她神情严肃，不似平常模样，正要发问，烟霞却完全不看他，眼睛朝前，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开了。
子龙走进外祖父的中军大帐时，震海似乎有些疲倦了，他身体略微歪斜着坐在那个庞大的龙头座椅上，一只手支在额头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子龙轻轻唤了一声，“外祖父～”
震海的身体动了一下，“是永辉来了吗？”
“是我。”
“永辉，我终于把你盼来了，你知道外祖父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母亲，你舅舅，你舅母，你表哥表弟，都盼着你回家来，可是你呀，硬是让我们等了三年，三年那！”
子龙抬起衣服前襟，直直地跪了下去，“我知道外祖父一直在等我的消息，外孙不孝，拖累您惦念了。”
震海的声音疲惫而缓慢，“那么，你带来了我要的消息了吗？”
“来的路上烟霞姐姐已经跟我说了，外祖父知道我是穿越来的，只是穿越以来，一开始的时候，很多信息我还清楚地记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越久，就好像有什么在清洗我的记忆，我能记住的事情越来越少。虽然还保留着从2019年穿越而来的事情，可，可我能记得的事情已经少得可怜了。”
“那么，就把你唯一能清晰记得的那个事情，写下来吧。”
“外祖父您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吗？我也听说过其他穿越者的事情，他们有的甚至带着未来的科技重生，发家致富，富可敌国，而我却只记得一个词。”
“一个词？哈哈哈，那已经很足够了。永辉，让我来告诉你吧，我们赵家，原是赢氏血脉，是真正的皇族，家族几千年来，每隔两百年就会有一位穿越者，带着一条极其重要的信息回来。你之所以只记得一个词，恰恰说明你正是我们赵家的血脉正统，这就是家族的烙印，亘古未变。”
子龙点头，随即走到桌前，写下了两个字：白银。
“白银？”
“是的，我脑中残留的所有信息都跟白银有关，来的路上我还想起一件事，詹家在商洛，而商洛就产白银。”
“朝廷禁止私自开采白银，江西有两个官银矿坑，但我还从未听说过商洛有银矿。”
“这是很奇怪的，外祖父，即使在2019年，人们已经开始普遍使用纸币，电子货币，虚拟货币，但白银依然是钱的代名词。我们对钱的别称叫银子，银钱，在普遍的认识里，银子就是钱的意思。可为什么，唐代居然通行的是铜币和黄金？”
“怎么？后世连黄金都消弭了吗？”
“不，黄金作为稀有的硬通货，一直是流通商品，但因其太过稀少，只起到国际货币流通的杠杆作用。至于铜，因其更稀少，被大量用于工业，或者艺术品收藏，普通百姓是接触不到铜的。”
“依照你的说法，后世白银变成了最畅销的矿产？”
“是的，最畅销的货币，没有之一。”
“哈哈哈哈～永辉，你立下了汗马功劳，我要奖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子龙跪下，对着赵侯道：“外祖父，您要奖赏我，我想请您停下进攻长安，您会答应吗？”
“……”
“外祖父，您已经得到了您想得到的信息，如果提前拥有银矿，开采白银，您将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富豪，不，是比皇帝还要尊贵的人，您将拥有全世界最大的财富，这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要替皇帝说话？难道在你的眼里，你的外祖父，不配做皇帝吗？”
“外祖父，您刚才说了，赵家是真正的皇族，可那已经是历史了，历史总是滚滚向前的。我并不是替当今的皇帝说话，而是发动战争势必会殃及百姓，到时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是多么惨烈的场面呢？您难道不希望百姓安居乐业，过太平日子吗？”
“等我做了皇帝，自然会还天下一个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
“我不明白，凭什么？难道就因为咱们家族两百年会有一个穿越者回来，带回一条对家族发展有利的消息，我们就可以抢夺皇位，称霸天下吗？”
“凭什么？”震海的声音陡然变得有力了起来，“问得好，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来告诉你凭什么。”
突然地，外面一声炸雷，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胸口发闷，子龙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卷在了百米高空，一道闪电掠过，子龙赫然看见，一颗硕大无比的龙头就在眼前。
然后，又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龙已经带着子龙飞到了万米高空，下方虽还能隐约看见雷电闪烁，但云端之上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赵家才是真正的龙族，我是，你自然也是。”巨龙庞大的身躯在云中蜿蜒盘旋，“而李家，只是凤族的奴仆，你应该问的是，他们凭什么？”
突然地，一阵撕裂的巨痛袭来，子龙感到自己心脏快得快要炸裂开了，他感到自己已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某种飞升的冲动令他想奋力地冲上更高的天上去。
下一秒，一条同样巨大的龙在云中出现了，它同样拥有黑色的躯体，与震海不同的是，它还有一双翅膀。
龙的鳞片拥有非常特殊的构造，腾空时会迅速聚集水汽，从而形成雨云。雨云迅速形成小宇宙，减轻地球引力，使龙可以迅速腾飞至几百米、几千米，甚至数万米的高空。
所以龙没有翅膀也可以飞，但子龙居然生出了翅膀来，应龙是龙族中最高阶的一种，赵侯有点儿困惑，应龙在家族的记载中并非没有，只是极为罕见。
一则是高，二就是被云层团团包围，所以龙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龙族在人间之所以隐藏得很好，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每一代龙族只会有一个或者两个双身人，即可以化身为龙的人，同时拥有龙和人的身形。
龙族在人世间的寿命并不会特别长，在人间，龙也拥有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只是，人身陨灭后，双身龙会立刻化身为龙，归隐到深海归墟，盘踞百年，或者千年，等待龙息养成圆满，可以再化为人身，重新回到人类的世界。
当然，也有在深海游走的龙族后代，选择远离人群，隐世独居。
子龙从未想过，自己也是龙族，第一次化龙，他想开口说话，但一霎间，震耳欲聋的龙吟声传遍了四方。赵侯笑了，“太好了！我终于还是低估了你。”
赵侯巨大的龙爪已经挥到了眼前，子龙只有尽力抵挡，两条巨龙的争斗，就此拉开帷幕。
赵侯完全不给子龙任何机会，龙爪，龙尾，都是巨大的杀伤性武器，子龙能做的只有躲避。
两条巨龙在云端之上，征战厮杀，子龙想，外祖父已经动了杀念，今天自己会殒命于此吗？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愚蠢。”在追击子龙时，震海突然说话了，子龙没有防备，猛地被龙爪狠狠地勾抓了一下，大片的龙鳞被抓了下来，一道带血的伤痕赫然可见。
“我设计把他拉下马来，只是为了让你早日到我的身边来。”
“我父亲的冤案是你造成的？难怪，我和詹叔查了那么长的时间，始终一无所获。但是云姨，难道云姨她……”
“云姨？哼！她不过是我在青丘借来的一只小狐狸，事情办完了，她自然就回去了。可惜你的父亲，居然沉迷在一个狐狸精的迷魂阵里，乱了心智。更可恨的是，他居然因为一个奴婢而冷落我的女儿！”
子龙愤怒了，“为什么？你既然已经设计让他沉迷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一面又责怪他冷落了我的母亲？你这样地为难他，陷害他，只是为了让我回到赵家？”
子龙的银鳞在雷光中炸出万点星火，龙尾如天鞭抽碎三层积云，裹挟着冰晶的罡风将震海青铜色的龙躯抽得鳞甲迸裂。
震海喉间翻滚着岩浆般的怒吼，突然昂首喷出直径十丈的赤炎流，火焰竟在雨中凝成数百把熔岩剑，铺天盖地刺向子龙双目。
“这个理由不够吗？你回归的日子，早就准确地记录在家族的史册里，我得保证这一天到来之前，你绝对地心无旁骛地成为我赵家人。他詹家，不过是微末的人类，有什么可眷恋的？”
子龙旋身引动九天弱水，龙角绽放青芒，周身瞬间凝结出三百六十道水镜盾。熔岩剑刺入镜面蒸腾起遮天白雾，他趁机突进，前爪撕出四道空间裂缝——这是烟霞所授的「玄冥裂空爪」。
震海突然解体成万千青铜鳞片，每片鳞化作微型虬龙噬咬子龙伤口。暴雨中响起金属蜂鸣，原是他在施展龙族禁术「万鳞化生诀」。
子龙从玄冥裂缝里猛地冲了回来，一个龙尾摆首击打在了震海身上，势大力沉，震海的龙驱随之一震，显然这一击力量很大。
自信随着这一反击回来了，也许是天生智慧的本能，很快就从愤怒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子龙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眼前这个人，为了家族利益不顾一切，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詹不忧是我的父亲，好，即使他只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可他也是给了我生命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你想过我，或者我母亲的感受吗？”
“永辉，人类脆弱的感情是可笑的……”
子龙的正面进攻越来越凌厉，招招致命，“那么，龙族的野心不可笑吗？积累那么多钱不可笑吗？成为人类的皇帝高高在上不可笑吗？”子龙已将震海逼到了靠近云层的地方，两龙的争斗引发了云层激荡，隆隆的雷声和闪电传遍了方圆百里的地方。
对撞的龙息引爆云层中积蓄的雷电，直径千米的球形闪电将两条龙影吞没。子龙逆着雷光俯冲，龙尾缠绕着电离化的雨水形成高压水刃。
震海被水刃劈中逆鳞，龙血化作血晶坠向人间，他却突然狞笑起来。
这次轮到震海躲避了，他躲藏在云层里，完全看不到了，子龙紧张地在原地等候，等待来自震海的偷袭。
“赵侯，外祖父，不要再打了……”
就在这时，震海用血晶在空中组成困龙大阵，每滴血里都浮现詹不忧被折磨的影像。
子龙心神震荡时，老龙的第三对隐爪从虚空探出，带着腐蚀龙魂的黑雾直掏心窝。
果然，当震海巨大的龙头出现在身后时，子龙方才察觉，子龙的双目突然流下血泪，额间浮现应龙祖纹。他竟主动迎向黑雾，任隐爪贯穿胸膛，同时将全身龙力灌注到被遗忘的雷击咒中——这道最初级的咒语经过龙血加持，在震海体内炸开时显化出雷部三十六神将虚影。老龙惊愕地看着自己青铜鳞片片片剥落，露出内里已开始腐朽的蛟骨。
“人类的咒语……多么地可笑。”巨大的龙驱只一瞬间的僵直，两条龙纠缠着坠穿九重云，龙血在身后拉出横贯天际的红霞。
子龙拼命用尚完好的左翼兜住气流，右爪死死扣住震海命鳞。他们坠落的速度让空气电离出蓝火，下方千里之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视野里急速放大，如同上升的星河。
子龙快速地赶过去，顾不得隐藏身躯的本能，抓住震海，才不至于让他在坠地之前粉身碎骨。
虽然老谋深算，但在应龙的绝对实力面前，赵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生死弥留之际，子龙问他道：“外祖父，您知道唐之后是一个更辉煌的朝代吗？”
“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
“不，这是跟白银有关的记忆，在唐之后的朝代，白银成为了真正的流通货币，那个朝代，才是赵家龙族的天下。”
“……”
“外祖父，你要相信我，因为白银的开采并不简单，它，它需要时间，对吗？您也需要时间，积蓄更大的实力，更强的能力，去建立一个真正的属于我们家族的帝国，而不是主动发起战争，打破盛世和平的局面，撺唐为王。”
听完这句话，赵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子龙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过去三年的时光悠悠地在眼前掠过，子龙还记得，那时，自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膏粱。
那时节的日子总是轻飘飘的，像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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