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这招伙计的告示都贴了好几日了，就他一个来问的。这孩子看着虽小，倒像是个能吃苦的，不如先留下试试？”
陶妈妈凑过来低声道，“左右咱们铺子刚开，正缺个打杂的，给他口饭吃也是积德。”
许清嘉沉吟片刻，看向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
闻言，那孩子原本低下的头猛的抬起来，他身子瘦小声音却十分的洪亮：“我叫小石头，家……家在城西文庙里，爹娘去年闹瘟疫没了，我……还有个妹妹。”
他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铜哨子。
许清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想起自己孤苦伶仃来到这宁州的境遇，鼻尖竟也有些发酸。
她蹲下身，与小石头平视，声音放柔了些：“小石头，我们这铺子刚开张，活儿多且杂，你若真能吃苦，便留下吧，每日管三餐，月钱二百文，做得好另有赏钱，如何？”
小石头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铜哨子从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他慌忙捡起来紧紧攥住，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哽咽着道：“我……我一定好好干！绝不偷懒！”
说着便要下跪，许清嘉连忙扶住他：“不必如此，往后便是自家伙计了。”
陶妈妈转身去取了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和一双半旧的布鞋：“先去后院洗洗，换身衣裳，这饼刚出炉，趁热吃。”
小石头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芝麻糖酥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酥脆的饼皮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的芝麻馅混着桂花的清香在舌尖蔓延，他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啪嗒”滴在了饼上。
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又把掉在衣襟上的饼渣都仔细捻起来放进嘴里，余下的饼子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灰布包好，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
这一幕落在了陶妈妈的眼里，泪水就这么涌上了眼眶，她又怕被人瞧见，迅速的抹开了。
许清嘉看着这一幕，心中唏嘘，而是陶妈妈曾说起过，她也有个儿子，只不过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看着二人去往后院的背影，许清嘉又取出了三块酥饼，用油纸包好。
她走到院角的老榆树下，将油纸包仔细系在最低的枝桠上——那是附近流浪的阿婆常来歇脚的地方。
刚回转身，就见小石头换了衣裳从后院出来，洗干净的脸上露出细密的雀斑，衬得一双眼睛愈发清亮。
“娘子，我能现在就干活，劈柴还是挑水？”他攥着铜哨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突然飞走。
许清嘉望着他脚下那双明显大了两号的布鞋，忽然想起自己初到宁州时，也是这般攥紧市帖彻夜难眠。
她又从灶台上取过一个刚出炉的酥饼递过去：“先吃饱才好干活，今日你跟着陶妈妈，她会交代你需要做些什么。”
小石头有些窘迫，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行为让东家瞧见了。
许清嘉看出了他的无错，笑着说道：“不用如此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吃小孩的豺狼虎豹，你既在此处做工，我自然会管你吃饱饭，每月的月钱应该也是足够你养活妹妹了。”
闻言，小石头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水汽再也兜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他哽咽着却又带着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娘子放心！我一定把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的，绝不让您后悔留下我！”
说完，他用力抹了把脸，将那块新递来的酥饼又小心地包好，“这个……这个我想留给妹妹，她已经两日没好好吃东西了。”
许清嘉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那份因初来乍到而生的惶恐与不安，竟奇异地被这孩子的赤诚冲淡了些许。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回了灶台，将刚出炉的一整盘芝麻糖酥饼都用干净的竹篮装好，又从陶妈妈刚买回来的米缸里舀了半袋糙米，一并递给小石头：“这些你先给妹妹送去，告诉她，往后你们有饭吃了。”
小石头抱着竹篮和米袋，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陶妈妈轻轻推了他一把，才如梦初醒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又带着小心翼翼，朝着城西破庙的方向跑去，那背影在晨光里，仿佛一株骤然被雨水滋润过的幼苗，透着勃勃生机。
“娘子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善。”陶妈妈笑着感慨。
许清嘉望着小石头消失的街角，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父亲说过，世道不易，遇道赤诚之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莫要让人心在贫瘠里冷透了。”
她转身将最后一笼饼坯送进烤炉，看着跳动的火光映在墙上，恍惚间竟觉得父亲的身影就坐在那藤椅上，正含笑看着她忙碌。
待芝麻糖酥饼的甜香彻底弥漫了整条巷子时，已经日落西山，许清嘉取过红纸，裁成巴掌大的方块，用毛笔蘸着蜂蜜写下开业大吉四个字。
天色黑了下去，小石头才回了文庙。
他们现在住的茅草屋是文庙洒扫的老爷爷留下的。
记得去年冬日里，他一个人背着妹妹在文庙的断壁残垣里找落脚处，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看他们兄妹可怜，才带着他们回了家中。
年初的时候，爷爷去世了，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了。
小石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昏暗中只能瞧见一个小身影蜷缩在草榻上。
“小月儿，哥哥回来了。”小石头轻轻唤醒床上的小人。
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岁光景，瘦得像根芦柴棒，听见动静，睫毛颤了颤，勉强睁开眼。
“哥哥……”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小手却下意识地往床头摸去，那里放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残留着昨日讨来的半碗冷粥，“小月儿给你留了吃的。”
小石头鼻头一酸，连忙将竹篮放在矮凳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还带着余温的芝麻糖酥饼，轻轻掰开递到妹妹嘴边：“小月儿，哥哥找到活计了，这饼子是东家娘子给的，你尝尝。”
小月儿小口咬下，酥脆的饼皮在口中化开，甜香瞬间盈满了整个口腔，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藏进了两颗星星：“哥哥，这个好好吃……比上次张奶奶给的麦饼还香。”
小石头看着妹妹满足的笑脸，又把糙米倒进缺了口的陶罐里，拍了拍罐子：“东家娘子还给了粮食……小月儿，哥哥以后会让你吃饱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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