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依旧是一种澄澈的、水洗过的灰白，阳光在厚厚的云层后努力地透出一些模糊的光晕，不算明亮，却足够将万物照得清晰。
雨水洗净了空气中的尘埃，连远处芦苇荡的每一根苇杆都显得轮廓分明。院子里，被雨水浸泡过的土地还带着深深的湿意，踩上去软绵绵的，留下清晰的脚印。
那几株“星纹薄荷”已经被令狐岚岚和老药农小心翼翼地移植到了药圃一角特意垒高的、排水良好的土垄上，旁边还细心地支起了小小的茅草遮棚，以免午间可能透过云层的、过于强烈的光线灼伤娇嫩的叶片。
苏锦晨和夏紫薇再次进入了那间临时药房。
空气中，新加入的西湖干莲的清香，与原本浓郁的药草味、以及那若有若无的、从檀木匣子缝隙中渗出的、金蟾所携带的古老土腥与金属气息混合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连接了不同时空的复杂氛围。那张断弦的古琴依旧静默地立在桌角，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这一次，苏锦晨没有先去动那个檀木匣子，而是先走到了窗边，目光落在药圃中那几株新来的“星纹薄荷”上。
它们经过半日的休憩，似乎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叶片舒展，那银白色的叶脉在灰白的天光下，仿佛有极细微的流光在缓缓运转，看着便觉灵性十足。
“我们先试试这薄荷本身？” 夏紫薇轻声提议，她也走到了窗边，与苏锦晨并肩而立，“看看它自然的震颤，能发出怎样的声音，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苏锦晨点点头。他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把用来切割药材的、刀刃极薄极锋利的小银刀，又拿过一个干净的白瓷碟。
他走到药圃边，选中了一株长势最好的“星纹薄荷”，屏住呼吸，用银刀在最底层一片较为厚实、叶脉尤其清晰的叶片边缘，极其小心地、几乎是贴着叶柄，切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小片。
那切下的叶片碎片，边缘立刻微微向内卷曲，断口处渗出些许清澈的、带着强烈清凉气味的汁液。
他将这小片薄荷叶放在白瓷碟中，然后用一把专门用来研磨珍珠、琥珀等珍贵细料的小小玉杵，那玉杵顶端光滑圆润。
他并没有用力去碾压，只是用玉杵那圆润的顶端，极其轻柔地、以一种稳定的速度，拂过薄荷叶片的边缘。
起初，只是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但随着玉杵的持续拂动，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带着某种固定韵律的“嗡嗡”声，真的从那片小小的叶片上散发出来！
那声音不像金属撞击般尖锐，也不像琴弦振动般悠扬，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某种昆虫翅翼高速震动时发出的、低沉而持续的背景音，却又比那更集中、更富有穿透力。
声音不大，但在周遭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耳膜，引起颅内某种奇妙的共鸣。
“听到了吗？” 夏紫薇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频率……很稳定，很奇特。”
苏锦晨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指尖通过玉杵传来的、那极其细微的震动，以及耳边萦绕的、清越的嗡鸣。
他尝试着改变玉杵拂动的速度和角度，那“嗡嗡”声的音高和节奏也随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但始终保持着那种独特的、稳定的基底频率。
“看来，这薄荷叶片本身，确实能作为一个天然的、可调节的‘震源’。”
苏锦晨停下动作，看着白瓷碟中那片因为持续震动而边缘显得有些疲软的薄荷叶，沉吟道，“只是，它的震动强度似乎还不足以直接引发金蟾内部那显然十分精巧且可能锈蚀的‘音簧’。或许……我们需要借助它汁液中蕴含的‘灵性’？”
他想起了令狐岚岚提到的另一种可能——用汁液涂抹。这听起来有些玄乎，但联想到白娘子千年修行的道行和她特意让岚岚带回此物的举动，这其中或许真有其道理。
他再次用银刀，从另一片薄荷叶上，小心地刮下少许晶莹的、散发着强烈清凉气息的汁液，滴在碟子边缘。
然后，他打开那个檀木匣子，取出了那枚依旧张着嘴巴、露出内部幽深腔体的青铜金蟾。金蟾在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古朴而神秘。
他用一根全新的、消过毒的、顶端缠着少许极细棉絮的银探针，蘸取了一丁点儿薄荷汁液。那汁液接触到银针，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仿佛顺着金属传导到了他的指尖。
“我们先从这七个星位孔开始尝试？” 夏紫薇指着金蟾背部那七个按照北斗七星排列的、比其他孔洞略大的孔洞建议道。
苏锦晨点点头。他屏住呼吸，将蘸取了薄荷汁液的银探针，小心翼翼地、依次点在每一个星位孔的边缘，让那微量的、清凉的汁液缓缓渗入孔洞之内。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也生怕过多的汁液会堵塞或者损坏内部未知的精密机括。
当银探针的尖端，带着那最后一滴薄荷汁液，点在代表“摇光”星的孔洞边缘时——
异变陡生！
那青铜金蟾，毫无征兆地、猛地轻微震动了一下！不是之前机关触发时那种内部传来的、沉闷的“咔哒”声，而是整个蟾身。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拨动，发出了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嗡”鸣！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实质般的冲击力，震得苏锦晨托着金蟾的掌心都感到微微一麻！
与此同时，金蟾背上那七个刚刚被涂抹了薄荷汁液的星位孔，竟然在同一瞬间，隐隐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如同月华般的乳白色微光！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在那瞬间，七个孔洞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光线串联了起来，清晰地勾勒出了北斗七星的图案！
“刚才……那光是？” 夏紫薇惊愕地捂住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
苏锦晨也愣住了，掌心那残留的、如同静电通过般的微麻感，以及眼前那瞬间浮现又消失的七星光图，都明确地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这“星纹薄荷”的汁液，竟然真的与这古老的金蟾，产生了某种超乎他们理解的、神奇的能量共鸣！
然而，那震动和光芒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彻底消失了。金蟾再次恢复了沉寂，张着嘴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淡淡的、清凉的薄荷气息，与金蟾本身古老的铜锈味混合在一起，证明着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确实存在过。
“看来……这薄荷汁液是钥匙，但这钥匙，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苏锦晨凝视着掌心的金蟾，眉头微蹙，陷入了更深的思索，“是量不够？还是……需要配合特定的时机，或者……我们自身的‘气’来引导？”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药圃中的“星纹薄荷”叶片轻轻摇曳，那银白色的叶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古老的秘密。
这蟾腹之谜，在看似接近答案的时刻，又展露出了更为深邃和奇幻的一面。前方的路，似乎愈发迷雾重重，却也更加引人入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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