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听涛阁密室。
长明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曳,灯油在最后一刻燃尽,三盏灯相继熄灭。但密室并未陷入黑暗——李天然膝上的《天命篡录》正自主发光,那些朱砂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从书页上浮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幅立体的星图。
星图中心,是藏兵谷的立体投影。
李天然睁开眼睛,瞳孔中的灰金色已经浓郁到溢出眼眶,在他脸颊上拖出两道细长的光痕。他已经看完了整本书,也明白了所有真相。
袁天罡的计划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但也……更脆弱。
“三处裂隙……”他低声自语,手指在空中星图上轻点。
三个光点亮起:
第一个,在藏兵谷后山瀑布深处。那里是六十年前那次失败仪式的主场地,至今还残留着强烈的“双魂互斥”能量场。如果能在仪式进行时引爆这个能量场,会造成局部的时空乱流。
第二个,在龙泉剑的剑鞘上。将臣说得对,剑鞘是“锁”,但不止如此——它还是三百年来所有失败仪式能量的积累器。每一次失败的祭祀,都会有一部分能量被剑鞘吸收。如果能把剑鞘带到现场,在关键时刻释放所有积累的能量……
第三个,在袁天罡自己身上。
李天然盯着星图中代表袁天罡的那个光点,那光点周围缠绕着无数细小的黑色丝线——那是三百年来积累的因果反噬。袁天罡之所以能活这么久,不是因为他强,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变成了“活体封印”,用自身的生命力和修为,强行压制着那些反噬。
如果这些反噬在仪式最关键的时刻爆发……
“只需要一个引子。”李天然喃喃道,“一个足够强烈的、来自‘天外’的引子。”
那就是他自己。
他的血,他的魂,他体内那个世界的气息。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必须在仪式现场,同时引爆三处裂隙。而他只有一个人。
除非……
李天然看向密室角落,那里放着莹勾离开前留下的包裹。除了铜簪碎片,包裹里还有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是十二枚细长的金针。
将臣留下的“追魂针”。
这些针原本是用来取莹勾体内蚀心针的,但李天然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他拿起一枚金针,刺入自己左腕。灰金色的血液顺着针身流淌,在针尖凝聚成一颗米粒大小的血珠。他运起九幽玄天功,将一道意念封入血珠——
“后山瀑布,午时三刻,引爆。”
血珠凝固,化作一颗暗金色的晶石,附着在针尖。
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每封入一道意念,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当十二枚针全部完成时,他已汗透重衣,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不是简单的封存,这是在分割自己的魂魄。每一道意念,都带走了他一部分生命本源。
但只有这样,才能在仪式开始后,同时操控十二个“分身”,完成所有的布置。
李天然瘫坐在地,大口喘息。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玉扳指,轻轻摩挲。
扳指内侧的爆炎古文在触碰时微微发烫,传递来一段信息——是女帝留下的:
“巳时三刻,岐山古道,接应。”
巳时三刻,距离现在还有六个时辰。
李天然勉强起身,将十二枚封存了意念的金针仔细收好。然后,他取出一张纸,开始写。
不是遗书,是“星火”的最终指令。
“夜枭、影羽及所有‘星火’成员:
若你们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赴藏兵谷。此去凶险,九死一生,故留此令。
第一,即刻起,解散‘星火’。所有成员隐姓埋名,分散至各州府,以普通百姓身份生活。不得再涉足江湖,不得为我复仇。
第二,所有积累之金银,平分于众。情报网全部销毁,不留痕迹。
第三,若三日后有消息传出我死于藏兵谷,尔等便当我已死,速离中原,南下岭南或东渡海外,永不复仇。
若……若三日后有消息传出藏兵谷火光冲天、地动山摇,则是我成功。那时,你们可选一地重建‘星火’,但宗旨需改:不争霸,不涉朝堂,只护一方百姓安宁。
此令即出,违者逐出。
李寻安 绝笔”
写完,他将信装入竹筒,用蜡封好,放在密室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窗外。
东方已经泛白。
新的一天,也是……最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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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陇西道,黄沙渡。
莹勾在一夜之间狂奔四百里,此刻正站在黄河古渡口的断桥上,血眸死死盯着前方。
渡口对岸,站着七个人。
七个穿着玄冥教黑袍、戴着鬼王面具的人。他们呈扇形散开,堵死了所有去路,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奇形怪状的兵器——骨鞭、毒爪、骷髅杖……
鬼王旧部,七鬼使。
“莹勾大人。”为首的那个鬼使声音嘶哑,面具下的眼睛泛着绿光,“鬼王有令:尸祖若叛,格杀勿论。”
“朱友文已经死了。”莹勾冷冷道,“你们现在是玄冥教的叛徒,跟我一样。”
“鬼王永生。”七人齐声道,声音在空荡的渡口回荡,“我等奉命,取你首级,祭祀鬼王神位。”
话音未落,七人同时出手。
骨鞭如毒蛇般卷向莹勾脖颈,毒爪直掏心口,骷髅杖砸向天灵,另外四人从两侧包抄,封死退路。
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多年的杀阵。
莹勾没有退。
她甚至没有拔出血色短刃。
只是抬起左手,掌心朝上。
掌心中,躺着一颗核桃大小的黑色圆球——是将臣临别时塞给她的“瞬爆雷”。
“将臣说,遇到麻烦,就扔出去。”莹勾低声自语,然后将圆球抛向空中。
七鬼使的攻势已至眼前。
圆球炸开。
不是爆炸,是……寂静。
绝对的寂静笼罩了方圆十丈。所有的声音——风声、水声、呼吸声、兵器破空声——全部消失了。紧接着,七鬼使的动作开始扭曲、变形,像是陷入无形的泥沼。
这是将臣特制的“时空凝滞雷”,能短暂凝固小范围的时间流速。
虽然只有三息。
但足够了。
莹勾动了。
血色短刃出鞘,化作七道红影。每一道红影都精准地划过一名鬼使的咽喉,带出一蓬血花。
三息结束。
七具尸体同时倒地,眼中还残留着惊愕和不解——他们到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莹勾收刃,脸色苍白了几分。使用将臣的火药需要消耗内力,她现在内息不稳,刚才那一击又牵动了旧伤。
但她没有停留,纵身跃过黄河,继续向西。
楼兰,还在千里之外。
时间,只剩一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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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正,幻音坊地宫。
女帝站在“同归”石门前,玉扳指已经嵌入凹槽。只要再转半圈,禁制就会启动,一个时辰后,整个凤翔城将化为废墟。
她的手指在颤抖。
身后,四位圣姬跪成一排,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恳求——不要。
女帝闭上眼睛。
脑海中闪过师父临终前的话:“水云,这禁制是最后的手段。若真到那一天,你要记住:毁灭不是目的,是手段。若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要用。”
希望……
现在还有希望吗?
“陛下!”地宫入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白衣弟子冲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青铜信鸽,“塞外急讯!”
女帝猛地转身,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筒。
筒中是一卷薄如蝉翼的兽皮,上面用爆炎古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女帝快速阅读,脸色从凝重到惊讶,再到……一丝希望。
“将臣说,她找到了剑鞘,也找到了破局之法。”女帝的声音有些发颤,“但需要李寻安的血才能激活剑鞘。她已经在回程路上,最迟明日午时前能到藏兵谷。”
她看向四位圣姬:“她还说……不需要启动‘同归’。因为袁天罡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玄净天急问。
“他没有‘锚’。”女帝一字一顿,“他想打开门回家,但他忘了——门是双向的。他这边开门,那边也必须有人接应,或者有一个‘锚点’来固定通道。否则通道会崩溃,而崩溃的后果……”
她深吸一口气:“是整个藏兵谷,连同方圆十里的一切,被吸入时空乱流,永远消失。”
妙成天倒吸一口凉气:“那李寻安他……”
“将臣说,李寻安必须在那之前,找到‘锚点’。”女帝取下玉扳指,石门上的光芒渐渐暗淡,“而锚点……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她转身走向地宫出口:“传令,所有幻音坊弟子,即刻出发,前往藏兵谷。我们不去阻止仪式,我们去……见证结局。”
“可是陛下,袁天罡那边……”
“袁天罡已经疯了。”女帝的声音冰冷,“一个为了回家不惜毁灭一切的疯子,不值得谈判。我们要做的,是在通道崩溃前,救出能救的人。”
她顿了顿,轻声道:“哪怕只能救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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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藏兵谷主殿。
李星云已经在这里被困了三个时辰。
他试过所有方法,都无法打开殿门。这扇门被袁天罡用阵法彻底封死,除非有同等修为的人从外面破解,否则凭他根本出不去。
他回到青铜棺椁旁,再次查看阳叔子的“遗体”。
这一次,他发现了异常。
棺椁底部,有微弱的阵法纹路。纹路中央,嵌着一枚玉简。
李星云拿起玉简,注入内力。
玉简发光,投射出一段影像——
正是阳叔子。
但不是安详沉睡的模样,而是满脸焦急,语速极快:
“星云,若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袁天罡已经找到了‘天外之人’,准备开启永生之门。但我要告诉你:那扇门后不是永生,是灭世!”
“三百年前,袁天罡从天而降,落在大唐国师府。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时空毒素’——那是两个世界碰撞产生的污染。这三百年来,他之所以要不断篡改天命,就是为了压制毒素扩散。”
“但他压不住了。毒素已经侵蚀了他的神魂,他开始失去理智。所谓的‘永生之门’,其实是他想打开一条通道,把所有的时空毒素全部排进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天外之人的故乡!”
影像中的阳叔子眼中含泪:“他选中的祭品,那个天外之人,会成为通道的载体。当通道打开时,三百年的毒素会全部涌入他的身体,然后通过他,流向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因此毁灭。”
“星云,你必须阻止他。不是为了救那个天外之人,是为了救无数个世界的生灵。若让袁天罡成功,时空毒素会像瘟疫一样蔓延,从一个世界传到另一个世界,直到……所有世界都变成死域。”
影像开始闪烁,阳叔子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剑鞘……龙泉剑鞘是……封印的关键……袁天罡不知道……剑鞘里封存着……初代不良帅留下的……净化阵法……”
最后一句:“找到剑鞘……插入地面……阵启……可净……化……”
玉简碎裂。
李星云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原来如此。
袁天罡不是想回家,他是想……把污染带回家。
带到一个无辜的世界,让那里的人承受他三百年的痛苦。
“师父……”李星云握紧龙泉剑,眼中燃起火焰,“你放心,我一定……阻止他。”
他再次走到殿门前,这次不是硬闯,而是仔细观察门上的阵法纹路。
九宫八卦,阴阳五行……
这是师父教过他的基础阵法。
袁天罡可能忘了,阳叔子最擅长的,不是剑法,是……阵法。
李星云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开始在门上勾勒反向阵图。
一笔,两笔,三笔……
门上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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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藏兵谷外围,岐山古道。
李天然站在古道入口,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
从这里到藏兵谷,还有三十里。以他的脚程,一个时辰可到。
但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等。
等女帝说的“接应”。
山风呼啸,卷起枯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是一匹,是一队。
很快,一队黑衣骑士出现在视线中,约有五十人。为首的是个独眼老者,脸上有一道从额头贯穿到下颌的刀疤。
“李寻安?”老者勒马,声音沙哑。
“是我。”
“奉女帝之命,护送你入谷。”老者翻身下马,递过来一套黑衣,“换上这个,扮作我‘铁鹰卫’的人。谷口守卫认识我们,不会细查。”
李天然接过衣服,快速换上:“女帝呢?”
“陛下带主力走另一条路,已提前入谷潜伏。”老者看着李天然,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小子,陛下为了你,把整个幻音坊都赌上了。你若失败,我们都得死。”
“我知道。”李天然系好衣带,翻身上马,“所以……我不会失败。”
五十铁骑,护着一人,朝着藏兵谷疾驰而去。
马蹄踏碎山石,扬起漫天尘土。
李天然坐在马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谷轮廓,掌心握着那十二枚金针。
针尖刺入皮肉,传来细微的痛感。
他在心中默念计划:
第一步,潜入谷中,找到三处裂隙的位置。
第二步,在仪式开始前,将金针布置好。
第三步,当袁天罡开始祭祀时,同时引爆三处裂隙。
第四步……在通道打开的瞬间,用自己作为“锚点”,固定通道,然后……跳进去。
不是跳进袁天罡想去的世界,是跳进通道本身,用自己体内那个世界的气息,中和时空毒素。
这是他从《天命篡录》中推演出的唯一解法。
代价是……他的存在会被彻底抹除。
肉身,魂魄,记忆,一切的一切,都会在时空乱流中消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但至少,能救下这个世界。
也能救下……另一个世界。
“值得。”李天然轻声自语。
他想起了莹勾,想起了女帝,想起了将臣,想起了夜枭和影羽,想起了“星火”里那些年轻的面孔。
这个他原本不属于的世界,却给了他最真实的情感。
这就够了。
“驾!”
他猛夹马腹,冲向谷口。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最后的告别。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藏兵谷深处,袁天罡站在祭坛上,手中捧着龙泉剑,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云层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隐约可见……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高楼,铁鸟,发光的盒子。
袁天罡的面具下,流下两行泪水。
“三百年了……”他喃喃道,“终于……能回家了。”
但他没看见,祭坛下方,埋着十二枚暗金色的针。
也没看见,谷外三十里,一个紫衣红发的女子正拼命赶来。
更没看见,主殿的门,正在缓缓打开。
倒计时:六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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