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坂坡的尘土还没散尽。
败退的队伍看不到尽头，士气低迷。士兵们拖着步子，百姓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伤员和死尸。
诸葛亮骑在马上，紧锁眉头，不断下达指令试图整顿混乱的队伍，但没什么效果。
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这股烦躁感，来自于他的族弟——诸葛瑾瑜。
“为汉室赴死者！随我来！”
弟弟那声嘶吼，那个背影，现在还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可是……为什么？
瑾瑜不是这样的人。
诸葛亮太了解自己弟弟了。瑾瑜聪明又务实，甚至有些冷酷。他会为家族谋划，但绝不会为了什么大义去白白送死。
他的行为，太过完美，反而显得不真实。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银甲身影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婴儿。
是赵云！
他终于杀回来了！
“子龙！”刘备又惊又喜，赶紧催马迎上去。
赵云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把怀里的阿斗举高：“幸不辱命！公子没事！”
可刘备问起甘、糜两位夫人的下落时，这位猛将脸上满是痛苦和自责。
“我没用……和两位主母走散了……”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转向诸葛亮，“军师！我路上碰到了瑾瑜先生！”
诸葛亮心里猛地一跳。
“他……他还好吗？”他的声音自己都没发觉在发颤。
“先生大义！”赵云的脸上写满了敬佩，“他带兵在西边小路挡住了曹军，给我们争取时间！我看到他身边将士伤亡惨重，辎重也烧了，战况很惨！他还给我指了两位主母被曹军追赶的方向，可惜……可惜我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赵云的话，让诸葛亮脑中轰的一声。
西边小路？伤亡惨重？指明方向？
不对！全都不对！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一下子全都串了起来！
瑾瑜的性格，怎么会主动去执行最危险的诱敌任务？他更应该留在后方统筹。
他带走霍峻手下那三百老兵，那些都是打硬仗的精锐，不是用来送死的！
还有，队伍里为什么混了那么多工匠和文吏？这些人逃命就是累赘。
再想到那些后勤账目！之前他频繁调动物资，还用假账掩盖了巨大的亏空，说是为了提高效率。如果那些物资不是被调动，而是……被转移了呢？
最后，就是赵云说的！战况惨烈，他却能从容地指路？什么被烧毁的辎重，根本就是布置好的假象，骗人的！
所有的疑点汇集到一起，真相只有一个。
这个真相，让诸葛亮浑身发冷。
“我们被骗了。”
诸葛亮喃喃自语，脸色瞬间惨白。
“军师？你说什么？”刘备刚找回儿子，还没听清他的话。
“我们被骗了！”
诸葛亮猛的抬头，双眼通红，冲着刘备吼了出来。他向来温文尔雅，此刻却像换了个人。
“主公！我们都被瑾瑜骗了！他不是去当诱饵！他是要叛逃！”
“军师！”刘备大吃一惊，接着就怒了，“你胡说什么！瑾瑜为我们，为大汉，冒死断后，尸骨未寒，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污蔑？”诸葛亮惨笑一声，“主公啊！你还不明白吗？什么以身为饵，为汉室赴死，全都是假的！一场骗局！”
他催马到刘备面前，用马鞭指着江陵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带走的就是荆州最后的精锐！”
“他带走的就是荆州所有的能工巧匠！”
“他说的‘诱敌’，只是为了甩开我们的借口！他给子龙将军指的路，是错的！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拖延时间，掩盖他的真正目的！”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江陵！是我们所有的家底！是我们以后三分天下的根基啊！”
诸葛亮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
周围的关羽、张飞、赵云都听傻了。他们不信那个温和善良的瑾瑜先生，会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不……不可能……”刘备嘴唇哆嗦着，一个劲摇头，“瑾瑜他……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会……”
“主公！醒醒吧！”诸葛亮一把抓住刘备的衣袖用力摇晃，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您那套仁义，在他看来，只是能利用的工具！他利用了您的信任，利用了二将军的义气，利用了三将军的勇武，利用了所有人的感情！他把我们每个人都算计进去了！”
“现在，他肯定正在江陵，把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钱粮、军械、人才……全都装船！再晚点，就什么都追不回来了！”
听着诸葛亮近乎疯狂的话，刘备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塌了。
他可以不信别人，但他不能不信诸葛亮的判断。
如果……如果军师说的是真的……
想到那个后果，刘备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快！”他回过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翼德！云长！子龙！带上所有能跑的马！跟我去江陵！”
命令下达，刘备一马当先，关羽、张飞、赵云紧随其后，诸葛亮更是不要命的催动坐骑，几十骑快马脱离大部队，朝着江陵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身后，是几十万不知所措的百姓和士兵。
他们前面，是被掏空的希望。
……
当江陵城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时，诸葛亮的心已经沉到了底。
太安静了。
整座城池，安静得吓人。
没有厮杀，没有抵抗，连一点做饭的烟火气都没有。
一行人冲到城门下，城门大开着，几个守城士兵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府库！快去府库！”刘备的声音都在抖。
他们冲进城里，直奔府库。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步子。
府库的大门被撞开了，歪在一边。
里面空空荡荡，地上只剩下些散落的谷壳和铜钱，像是在嘲笑他们的迟钝。
军械库，空了。
官仓，空了。
存放典籍图册的文书阁，也搬得一干二净。
整个江陵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我的粮草……我的兵甲……我的……”刘备踉跄着，每走一步就念叨一句，最后“噗”的一声，喷出口血，倒了下去。
“大哥！”
关羽和张飞连忙扶住他。
诸葛亮却像没看见一样，失魂落魄的穿过空荡荡的街道，一步步走向南边的码头。
江风吹着他凌乱的衣服。
码头上一片死寂，只有几根断了的缆绳在风里飘荡。
他走到江边，朝远处望去。
宽阔的江面上，水天一色，什么都没有。
不。
在遥远的水天交接处，在云梦泽的入口，好像还有几个快要看不见的小黑点。
那是一支船队的帆影。
诸葛亮死死盯着那些黑点，直到它们彻底消失。
他慢慢闭上眼睛。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但他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终于明白，当初在长江对峙时，他那位好弟弟信上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兄长，你的计策我看得到。但我的，你看不穿。”
这不是挑衅。
这是宣战。
从今天起，他和诸葛瑾瑜，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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