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区的夜色被军火库方向传来的爆炸声撕裂,猩红的火光如同恶魔的舌头舔舐着墨色天空。沈安娜蹲在圣约翰医院顶楼的水箱阴影里,指尖轻轻拂过m1903春田步枪的雕花枪托,那些繁复的蔷薇花纹在冰冷的金属上蜿蜒,像是在诉说着和平年代的最后余韵。这把从美国记者处借来的狙击枪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与她身上那件香奈儿套装形成奇妙的反差——五分钟前她还在孙志远的晚宴上优雅地晃动着红酒杯,酒液在水晶杯壁上划出温柔的弧线,而此刻,她却像蛰伏的猎豹般锁定着八百米外的战场,瞳孔里跳动着与这身装扮截然不同的锐利锋芒。
鹰眼呼叫夜莺,东墙出现爆破组,三人携带炸药包。耳机里传来联络人压低的嗓音,电流杂音中夹杂着远处的枪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鼓点。沈安娜微微调整呼吸,将晚宴上那套社交礼仪彻底剥离,修长的手指旋动着瞄准镜旋钮,十字准星精准套住那个正架设雷管的日军少佐。他军靴上的泥点、领章上的樱花纹章,甚至眉宇间那抹自以为是的傲慢,都在八倍镜下无所遁形。
晚风带着嘉陵江的湿气掠过楼顶,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沈安娜眯起右眼,瞳孔在瞄准镜中与准星重叠,弹道计算在脑海中飞速完成:风速每秒3米,距离780码,修正角1.5米位。她的食指缓缓压下扳机,珍珠耳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冰凉的珠体贴着发烫的耳垂,与枪身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这个瞬间,她感觉自己与这把枪融为了一体,三年来在租界靶场的每个黎明,那些枯燥的据枪训练此刻都化作了肌肉记忆。
枪声被远处的爆炸吞没,那个正低头调试引爆器的身影突然栽倒,手中的雷管滚落在地。沈安娜没有丝毫停顿,枪身微抬,十字准星如影随形地追上第二个目标。这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特务刚捡起雷管,子弹就精准地撕裂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溅在灰色的墙面上,像极了她在巴黎画展上见过的那幅抽象派画作。
漂亮!耳机里传来鹰眼的赞叹,这个藏在钟楼里的老狙击手从未见过如此冷静的女射手,她的动作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沈安娜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最后那个转身欲逃的特务身上。瞄准镜里能清晰看到对方颤抖的手指,这个细节让她想起三年前在南京见过的那个举着相机的德国记者——战争总能轻易撕碎人的伪装,将最原始的恐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三声枪响时,沈安娜的珍珠手链不慎滑落,在水泥地上碎成几段。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只是迅速拉动枪栓退出弹壳,黄铜弹壳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坠向楼下的花园。军火库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机枪声,她知道那是凌啸岳的人在发起反击。这个男人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就像去年在上海法租界,他也是这样带着一队人马从天而降,将她从特高课的包围圈里救出来。
夜莺注意,西北方向出现狙击小组!鹰眼的警告声急促起来。沈安娜迅速翻滚到水箱另一侧,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颗子弹擦着她刚才的位置飞过,在水泥墙上迸出火星。她架起步枪望向斜对面的百货大楼,玻璃幕墙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光,根本无法判断敌人位置。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让她想起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在巴黎歌剧院看《卡门》时的心跳,只是此刻的震颤带着死亡的甜腥。
汗水顺着脊椎滑落,浸湿了真丝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沈安娜突然想起凌啸岳下午递给她的那份情报——日军特高课有位代号的神射手,擅长利用反光制造视觉盲区。她深吸一口气,将瞄准镜转向大楼右侧的霓虹灯广告牌,那里的灯泡在白天的轰炸中损坏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忽明忽暗的灯管在闪烁。她想起父亲教过的狩猎技巧:当狐狸躲进洞穴,要学会等待它换气的瞬间。
果然,当霓虹灯再次亮起时,七楼窗口闪过一丝微弱的镜片反光。沈安娜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穿透玻璃的瞬间,她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口坠落。这个动作让她暴露了位置,密集的子弹立刻如雨点般扫来,水箱被打得叮叮当当直响,水花四溅在她的香奈儿套装上,昂贵的面料迅速晕开深色水渍。
凌啸岳那边怎么样?她边更换弹匣边问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报社编辑部询问排版进度。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耳机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鹰眼喘息着回答:军火库东侧失守,他们正在撤退。等等...有支小队正往你方向突围!
沈安娜快速检查弹匣,还剩五发子弹。她撕下被汗水浸透的真丝衬衫袖子,露出白皙手臂上那道在南京留下的刀疤。月光下,这道浅粉色的疤痕像一条沉默的蛇,时刻提醒着她为何放弃画笔拿起枪杆。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调整呼吸,将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皮鞋踩在碎石路上的声响、金属碰撞声、压抑的咳嗽声,这些声音在她耳中自动勾勒出敌人的阵型。
当第一个戴着钢盔的老袋出现在花园入口时,沈安娜的枪口已经等候多时。她不再追求爆头的精准,而是刻意击中对方的膝盖,惨叫声立刻在夜空中炸开。这个声音像开关,瞬间点燃了整个战场,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在水箱周围织成密集的火力网。
沈安娜在枪林弹雨中冷静地更换位置,每一次移动都精确计算着弹道间隙。她想起在莫斯科特训时教官说的话:优秀的狙击手不是杀人机器,而是会思考的猎手。当第四个敌人倒下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冲锋号声,那是川军特有的黄铜号音,激昂得让人心头发烫。
夜莺,我们来接你了!无线电里传来凌啸岳标志性的低沉嗓音,带着硝烟的沙哑。沈安娜望向街道尽头,隐约看到那面在夜风中飘扬的飞虎旗,旗帜边缘已经被弹片撕裂,却依然倔强地指向天空。她最后望了一眼斜对面的百货大楼,玻璃幕墙上的反光依旧刺眼,但她知道已经不在了——真正的审判,永远属于活下来的人。
拉动枪栓,退出最后一颗弹壳。沈安娜站起身,任凭夜风掀起她破损的裙摆。远处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正在硝烟中缓缓拉开序幕,而她知道,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战斗就不会结束。
沈安娜的手指在冰冷的枪支零件上跳跃,如同钢琴家在琴键上的最后收尾。她动作迅捷而精准,每一个部件都被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被安放进手提包内侧精心缝制的夹层,以及相机包底部伪装成防震棉的暗格。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丝质手套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当她最后抚平米白色连衣裙的裙摆,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深吸一口气推开消防通道那扇沉重的铁门时,三个身着黑色制服、眼神凶狠的特务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撞开医院的玻璃大门。为首那个脸上横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走廊,在触及她的瞬间骤然定格,嘴角咧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狞笑:抓住那个女记者!别让她跑了!
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清脆得如同丧钟的前奏,每一下都敲打在沈安娜紧绷的神经上。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手提包紧紧抱在胸前,另一只手牢牢抓着相机包的背带,朝着记忆中另一个安全通道的方向疾奔。身后的脚步声、呵斥声、以及子弹上膛的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猛地推开标有安全出口的绿色铁门,冰冷的铁扶手触感真实。就在特务们追到楼梯转角,即将扑上来的瞬间,沈安娜突然一个急转身,将手中沉重的相机包狠狠砸向当先那人的面门!几乎在同时,她按下了相机内置的镁光灯按钮——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应急手段。
相机包精准地砸中刀疤脸的鼻梁,而镁光灯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如同小型闪电撕裂了黑暗。特务们下意识地闭眼、后退,发出痛苦的嘶喊。就在这转瞬即逝的半秒间隙,沈安娜毫不犹豫地翻身跃出栏杆,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粗糙的消防水管。她的身体如同轻盈的雨燕,沿着水管迅速滑向二楼。下滑的冲击力让她手臂一阵酸痛,右耳那枚母亲留下的珍珠耳环,在下落时不慎勾住了生锈的铁管,一串圆润晶莹的珠子应声散落,如同断线的泪滴,叮叮当当地滚落楼梯,在寂静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随即被追来的特物踩得粉碎。
这边!快!一个粗犷而可靠的吼声从急诊室方向传来,穿透了混乱的喧嚣。沈安娜心中一震,那是秦海龙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只见那个总是穿着熨烫平整警服的硬汉,此刻正背靠着急诊室敞开的门框,双枪在手,交替开火。砰砰!砰砰砰!枪声沉稳有力,节奏如同激昂的鼓点,为她开辟出一条生路。沈安娜毫不犹豫,一个翻滚躲到手术台后,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她肋骨生疼。她伸手在托盘里一摸,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入手冰凉。指尖触及刀刃的刹那,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上周在法租界西餐厅的解剖室——孙志远正优雅地用一把银质餐刀切割着牛排,刀叉碰撞瓷盘发出悦耳的声响,他衬衫袖口上那枚镶嵌着细碎钻石的袖扣,在水晶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那光芒与此刻特务制服领口那枚樱花徽章,竟有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相似。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毒刺,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沈小姐!接着!秦海龙的吼声将她拉回现实。一把勃朗宁手枪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银色弧线,带着旋转的力道向她飞来。沈安娜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枪身的重量和熟悉的握感让她瞬间安心。但就在手指握住枪柄的刹那,她的目光被秦海龙警服领口微微敞开处露出的白色绷带吸引——那是上次在码头那场惨烈的枪战中,为了掩护凌啸岳撤退,他替那位年轻的少校挡下一颗子弹留下的伤痕。她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随即,她迅速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瞄准镜般的目光锁定那个正试图从腰间掏出手榴弹的特务,手腕轻抖,扳机扣动——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穿透了对方握着手榴弹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手榴弹一声掉在地上,滚到墙角,发出不祥的声。
跟我来!秦海龙一脚踹开太平间厚重的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沈安娜屏住呼吸,紧跟着他穿过一排排冰冷的停尸柜。金属柜门在身后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阳光。在这片死寂中,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回荡,撞击着耳膜。这个平日里在警局总是咋咋呼呼、不拘小节的刑警队长,此刻却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手般,脚步轻盈,眼神警惕,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谨慎与沉稳。这让她想起档案里记载的那些模糊字句——他曾在淞沪会战的战场上,独自一人炸毁过三辆日军坦克,那是怎样的英勇与决绝。
当他们从医院后门那个狭窄肮脏的垃圾通道钻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鱼肚白,将重庆灰蒙蒙的天空染上了一丝微弱的亮色。沈安娜摘下塞在耳朵里、早已失去信号的微型耳机,随手扔进旁边堆满废弃纱布和药瓶的垃圾桶。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军火库的方向,那里正腾起滚滚浓密的黑烟,如同一条狰狞的黑龙,在晨曦中缓缓盘踞上升。凌啸岳临别时的那句话,如同幽灵般在她脑海中回响:每个狙击手都在和魔鬼做交易,用良知换取命中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缝间还残留着黑色的火药 residue,那串母亲留下的珍珠手链不知何时断裂,几颗碎珠还卡在皮肤里,像一颗颗凝固的、冰冷的眼泪。
沈小姐,你没事吧?秦海龙递过来一条干净的蓝白格子手帕,他那总是带着几分戾气的粗犷脸上,此刻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笨拙的关切。沈安娜接过手帕,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他递来的手,粗糙的虎口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那是长年累月握枪留下的勋章,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经历。远处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密集警笛声,尖锐刺耳。秦海龙脸色一变,眉头紧锁:看来是他们的后援到了。我得回去主持现场,不能引起怀疑。凌少校在郊外的安全屋等你,地址是...他压低声音报出一串数字,又补充道,路上小心。
看着秦海龙跳上一辆路过的警车,呼啸而去,沈安娜缓缓走向停在巷口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的瞬间,她回头望了一眼。后视镜里,圣约翰医院哥特式的尖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顶楼水箱投下的巨大阴影处,那把她刚刚使用过的春田步枪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枪身覆盖着伪装网,如同沉睡的猛兽,等待着下一个需要它的黎明。她从包里拿出口红,旋开盖子,在布满灰尘的后视镜上轻轻写下731三个数字——这才是她今晚冒险潜入孙志远书房,从那个德国造保险柜里看到的真正机密文件编号,也是她用命换来的、最宝贵的收获。
引擎发动的瞬间,沈安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胸罩内侧的微型胶卷。薄薄的胶片带着体温,隔着丝质内衣传来细微的凸起感。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她仿佛看到胶卷上那些模糊却致命的日军细菌战计划图案,与凌啸岳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忧郁的眼睛重叠在一起。那双眼睛里,藏着对家国的忧虑,对未来的迷茫,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她轻轻踩下油门,黑色轿车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汇入重庆清晨的薄雾之中。车窗外,嘉陵江的水波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正泛着粼粼的寒光,如同无数把出鞘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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