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白天的零星炮仗声,到了傍晚骤然密集起来,噼里啪啦,此起彼伏,远远近近,汇成一片喧闹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一年到头最丰盛的饭菜香气。连寒风似乎都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吹得不再那么刺骨。
红旗公社卫生院里,却是一片异样的安静。与外面的喧嚣相比,这里更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门诊室和大部分房间的灯都熄了,只有值班室和紧邻的“处置角”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今晚的值班安排是:林春生带班,李建国前半夜,小张后半夜,王护士长和张院长则在家休息,随时待命——这是他们反复商量后定下的,既要保证核心力量,也要让大家能稍微喘口气,毕竟年后还有硬仗。
院子里,张院长傍晚放的那挂鞭炮的红色碎屑还散落在地上,给这冷清的院落增添了一抹仅有的年节色彩。
林春生坐在值班室里,面前摊开着那本《基层急症处理经验集萃》的手稿,正在就着灯光做最后的润色和校对。他写得很慢,很投入,外面的鞭炮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李建国则坐在“处置角”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翻看着省里寄来的《常见急症识别手册》,耳朵却竖着,留意着院门外的任何异常声响。小张在后面的小休息室里和衣而卧,抓紧时间休息。
“林医生,”李建国看了一会儿书,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值班室窗口,“你说,今晚……会平安吧?”
林春生停下笔,抬起头,隔着窗户对他笑了笑:“当然希望平安。不过咱们在这儿,不就是为了应对‘不平安’吗?安心看书,养足精神。”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心里其实也绷着一根弦。除夕夜,家家团圆,情绪激动,饮食丰盛,加上天气寒冷,是很多疾病,尤其是心脑血管意外、急性胰腺炎、酒精中毒、甚至儿童气管异物(吃坚果、糖果时)的高发时段。越是这种时候,卫生院越不能有丝毫松懈。
时间在寂静与远处的喧闹中缓缓流淌。墙上老式挂钟的指针,一格一格,走向深夜。
晚上九点多,第一波“意外”还是来了。不是急症病人,而是附近大队的一个赤脚医生,顶着寒风,提着一小篮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和两个苹果,敲响了卫生院的门。
“林医生!李医生!过年好!在家包了点饺子,我娘非让我送来,说你们值班辛苦,让你们也尝尝年味!”年轻的赤脚医生冻得脸红扑扑的,语气真诚。
林春生和李建国连忙道谢。这意料之外的关怀,让这清冷的除夕夜顿时多了几分暖意。送走赤脚医生,两人就着热水,分吃了还温热的饺子,虽然简单,却觉得格外香甜。
“看,乡亲们心里都记着咱们呢。”李建国吃着饺子,心里暖洋洋的。
“是啊,所以我们更得守好这一班岗。”林春生点头。
十一点左右,远处的鞭炮声达到了顶峰,几乎连成一片,震耳欲聋。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和带着哭腔的呼喊:“医生!医生在吗?快开门!救命啊!”
来了!
林春生和李建国几乎是同时弹了起来,快步冲到门口。打开门,寒风中,一个中年汉子背着个约莫五六岁、脸色青紫、呼吸微弱、喉咙里发出怪异“咯咯”声的男孩,旁边跟着一个已经哭得瘫软在地的妇女。
“娃……娃吃糖……卡住了!喘不上气!”汉子语无伦次,满脸绝望。
气管异物!除夕夜最典型的儿童急症之一!
“快!进‘处置角’!”林春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指挥。李建国帮忙将孩子接过,平放在治疗床上。孩子意识尚存,但极度缺氧,小手无力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
“海姆立克法!准备!”林春生一边说,一边迅速站到孩子身后,双臂环抱住孩子的上腹部。李建国在旁边协助固定孩子身体。
一下,两下,三下……林春生用标准手法快速向上向内冲击。孩子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干呕,但异物似乎并未排出,脸色更加难看。
“不行!异物可能位置深或者卡得紧!”林春生当机立断,“准备环甲膜穿刺!建国,去拿穿刺包!小张!起来帮忙!”
刚刚被惊醒的小张闻声立刻冲了进来,看到情况,脸色一白,但强自镇定,迅速去取急救器械包。
李建国也迅速取来了那套老旧的环甲膜穿刺包(经过严格消毒和检查)。时间就是生命!孩子已经出现了窒息前的濒危状态!
林春生快速定位,消毒,在极度紧张的气氛中,稳准地将穿刺针刺入环甲膜!
“嗤——” 微弱的气流声响起,同时孩子发出一声更剧烈的呛咳,一小块黏糊糊的、裹着糖纸的硬糖块混合着唾液被咳了出来!
气道通了!
“吸氧!低流量!”林春生立刻吩咐,同时保持穿刺针固定。小张迅速连接氧气,将面罩轻轻覆在孩子口鼻上方。
孩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转,意识也逐渐清晰,发出了微弱的哭泣声。
孩子的父母在一旁看得几乎魂飞魄散,此刻见孩子缓过来了,母亲瘫坐在地,放声大哭,父亲则对着林春生就要下跪,被李建国赶紧扶住。
“没事了,暂时没事了。”林春生额头也是冷汗,但语气沉稳,“但穿刺只是临时措施,气道可能有水肿或损伤,必须立刻转县医院进一步处理!我们马上联系救护车!”
他一边让小张继续观察孩子情况,记录生命体征,一边让李建国去打电话。自己则向惊魂未定的父母简要解释了情况,并安抚他们情绪。
电话接通,县医院急诊科听说情况,答应立刻派车。在等待救护车的近一个小时里,林春生和李建国、小张寸步不离地守在孩子身边,监测呼吸、血氧(简易设备),调整氧流量,防止穿刺针移位或出血。
当县医院的救护车闪着蓝红灯光,鸣笛驶入卫生院院子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远处的鞭炮声早已稀疏。
将孩子和详细病情记录、处理经过交接给县医院的医生,看着救护车远去,林春生三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被寒风一吹,冰凉刺骨。
回到值班室,炉火还燃着。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平息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带来的高度紧张和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虚脱感。
“林医生,”小张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刚才……真怕……”
“怕是对的,但该做的,我们都做到了。”林春生递给她一杯热水,“这就是我们守在这里的意义。”
李建国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窗外已经恢复寂静的、偶尔还有一两点烟花划过的夜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庆信,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作为医者的价值感。
这个除夕夜,他们没有听到新年的钟声,没有看到绚烂的烟花,甚至没能安稳地吃完那篮饺子。但他们用自己的专业、冷静和担当,为一个家庭守住了团圆的希望,为一个孩子夺回了呼吸的权利。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辞旧迎新的钟响和更稀疏的鞭炮声。
新的一年,就在这场与死神的赛跑和成功的守望中,悄然来临了。
林春生走到窗前,望着漆黑天幕下零星闪烁的灯火,缓缓舒了一口气。除夕的守望,紧张、危险,却无比值得。这不仅仅是一夜的坚守,更是对他们过去所有努力和准备的一次实战检验,也是对未来漫长医路的一次深刻洗礼。
炉火噼啪,映照着三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即将照亮这片他们用责任和汗水守护着的土地。而他们的故事,也将随着这新的年轮,翻开更加充满挑战也孕育着无限希望的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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