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沉寂,被一阵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声打破。
声音来自对面墙角那个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的老者。陈远睁开眼,借着气窗透入的愈发微弱的暮光,看到老者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抵住右下腹部,额头上的冷汗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细密的亮光,枯槁的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急性阑尾炎!——陈远的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个人的绝望情绪。
他立刻移动到木栅边,尽可能靠近老者观察。面色苍白,唇色发绀,呼吸浅促,典型的痛苦面容。右下腹按压痛(虽然他无法直接触诊,但老者手捂的位置和身体姿态明确指向麦氏点),伴有明显的腹膜刺激征(腹肌紧张,抗拒触碰)。
“肠痈……”陈远低声自语,脑海中瞬间调出了对应的中医病名和古代可能的诊疗手段。在现代,这是个小手术,但在这里,在缺医少药的死牢里,急性阑尾炎穿孔引发弥漫性腹膜炎,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原本不想多事。自身难保,何谈救人?但看着老者那痛苦而浑浊、却依然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坚韧的眼神,一种同为沦落人的恻隐,以及更深层次的、作为一名医者的责任感和本能,驱使着他必须做点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破僵局、引人注目的、微小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机会。在死牢里,默默无闻就意味着等死。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朝着通道尽头嘶哑地喊道:“来人!快来人!这里有人快不行了!”
脚步声响起,来的不是之前的凶恶狱卒,而是一个看起来级别稍高、穿着略微整洁些的狱吏,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鬼叫什么?吵死了!老不死的要死就让他死,早死早超生!”
“大人!”陈远强迫自己用上敬语,语气急促但清晰,“此人患的是急症肠痈!若不及时救治,一旦肠穿肚烂,引发‘卸肉疔’(古代对腹膜炎的称呼),秽毒入血,极易在牢中形成瘟疫!届时蔓延开来,上至各位大人,下至所有囚犯,谁都难以幸免!此乃牢狱大忌!”
他没有哀求,而是陈述利害。直接点明了对管理者自身的威胁。
那狱吏果然脸色一变。瘟疫,在这个时代是谈之色变的灾难。一旦在诏狱爆发,他们这些狱吏也难逃干系。他凑近木栅,狐疑地看着痛苦呻吟的老者,又看了看陈远:“你说的是真的?你懂医术?”
“略通一二。”陈远沉声道,“此症初起,尚可用药缓解。请大人给我纸笔,我开个方子,再要些干净的布和热水,或可一试!”
狱吏犹豫了一下。这死囚顾云,据说就是个惹祸的根苗,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老者死在牢里是小事,若真引发时疫,他绝对吃罪不起。权衡利弊,他最终还是朝外面喊了一声:“去,拿纸笔和热水来!”
当粗糙的草纸和一支秃笔、半砚臭墨被递进来时,陈远心中微微一松。第一步,成功了。
他没有立刻写方子,而是先指挥狱卒用热水浸湿干净的布巾,敷在老者的额头和手腕内侧,进行物理降温,并示意他们轻轻按摩老者的足三里穴位,以期稍微缓解疼痛。
然后,他才提笔。属于顾云的记忆碎片中,关于医药的部分浮现出来。他结合现代医学对阑尾炎病机的理解(湿热瘀滞,蕴结成痈),迅速拟定了一个以“泻热破瘀,散结消肿”为治则的方剂。他斟酌着用词,以“家传秘方”为名,写下了:大黄、牡丹皮、桃仁、冬瓜子、芒硝。并注明了剂量和煎服方法。
他写得很慢,字迹尽量工整,展现出一种与他死囚身份不符的沉稳与专业。
药很快被取来煎上。在这段时间里,陈远一直守在老者身边,密切观察着他的情况,不时用布巾替他擦拭冷汗。
汤药煎好,被强行灌下后不久,老者腹中雷鸣,排下许多秽物,剧痛竟然真的有所缓解,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痛不欲生。
狱吏看着这一幕,眼神中的轻视和怀疑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审视。
当晚,牢房里异常安静。
老者倚着墙壁,呼吸虽然微弱,但平稳了许多。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清晰可闻:
“小友……”
陈远抬起头。
老者并未看他,目光似乎穿透了牢房的屋顶,望向无尽的虚空:“心神不属,惊惶外露,眉宇间有郁结不甘之气,却又暗藏经纬……非是寻常待死之人应有的气象。你,不是普通的囚犯。”
陈远心中剧震。这老者,绝非寻常人物!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刑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