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唯有洞穴中央那口玄冥真水寒潭散发出的极致寒意，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
林羽与墨，相隔数十丈，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交击，仿佛能溅射出无形的火花。
林羽体内，归墟灵力如同暗流汹涌的深潭，悄然运转至巅峰，新生的“玄冥龙域”虽未完全展开，但那隐而不发的吞噬与冰封之意，已让周身丈许范围内的空气微微扭曲，地面凝结出细密的幽蓝色冰晶。他左眼深邃，右眼龙影隐现，气息渊深难测，与这龙骸洞穴的环境隐隐共鸣。
而墨，虽然气息萎靡，嘴角还挂着血迹，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警惕与锐利。他半跪在地，一手捂住不断渗出寒气的胸口，另一只手却悄然按在了腰间一柄看似朴实无华的连鞘短剑上。那短剑虽未出鞘，却自有一股内敛的锋锐之意透出，仿佛能切开这片空间的死寂。
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在这与世隔绝、危机四伏的绝地，遭遇同门，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可能意味着更大的变数。尤其是对于两个身上都明显藏着秘密的人而言。
“青岚宗，林羽。”最终，林羽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报出了自己在宗门内使用的名字（木风为小荒村化名）。他需要先确认对方的状态和意图。
墨的瞳孔微微一动，似乎对林羽直接报出姓名有些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他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墨。”
果然是他。林羽心中确认。那个在内门中也独来独往，行踪诡秘，却无人敢小觑的弟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羽问出了关键问题。黑风山脉深处，腐骨沼泽下的龙骸洞穴，这绝非寻常弟子会来的地方。
墨咳嗽了两声，带出更多的冰碴，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被……影煞追杀，坠入暗河。”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
也被影煞追杀？林羽心中一震！难道墨也破坏了暗影阁的什么计划？还是他身上有什么暗影阁想要的东西？
“你呢？”墨反问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林羽周身，尤其是在他脚下那新凝结的冰晶和身上那与龙骸洞穴隐隐契合的气息上停留了一瞬。“你的状态，不像刚坠入此地。”
他在试探，也在评估。林羽此刻表现出来的气息，沉稳凝练，灵力充沛，分明是在此地潜修了一段时间的模样，与他自己重伤狼狈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林羽心念电转。墨被影煞追杀，与自己有共同的敌人，这是合作的基础。但墨此人神秘莫测，心性难料，贸然交底风险极大。而且，自己吞噬蚀魂本源、融合饕餮碎晶、引动九幽令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机缘巧合，比你先到几日，借此地阴煞之气疗伤罢了。”林羽含糊其辞，将自身修为的精进和气息的变化归咎于此地的环境。这解释虽不尽其实，但也算合理。
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并未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追问他人的机缘是大忌。他更关心的是现状。
“此地……是何处？如何出去？”他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的伤势不轻，急需安全的地方疗养，困在此地绝非长久之计。
林羽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四周巨大的龙骸和那口令人心悸的寒潭：“我也不知具体。只知是一处龙族埋骨之地，危险未知。我亦在寻找出路。”
他顿了顿，看向墨不断渗着寒气的伤口，那寒气与玄冥真水同源，但又有些许不同，更加锋锐、暴烈，似乎夹杂着某种特殊的剑气或者……诅咒？
“你的伤……似乎不寻常。”林羽道。若墨的伤势过重，甚至危及生命，那所谓的合作便无从谈起，甚至可能成为拖累。
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伤，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影煞的‘玄阴蚀魂掌’，混合了一丝他炼化的‘残龙怨煞’……极难祛除。”他尝试运转灵力逼出寒气，却引得伤势一阵剧烈波动，脸色又白了几分，显然效果不佳。
残龙怨煞？林羽心中一动。看来影煞能追踪到此附近，并非完全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缚神禁”，也可能是因为他打入墨体内的这股力量与龙骸洞穴产生了微弱感应？或者说，影煞本身就知道这处洞穴的存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两人交谈的声音，或许是墨试图逼出怨煞引动了气息，又或许是林羽之前大量吸收此地的龙脉死气打破了某种平衡……
“嗷——！！”
一声充满无尽怨愤与威严的龙吟，猛然自洞穴中央那口玄冥真水寒潭中响起！声音并不响亮，却直透神魂，震得整个洞穴嗡嗡作响，无数幽蓝色钟乳石簌簌抖动！
紧接着，寒潭中央那漆黑如墨的水面剧烈翻滚起来，一道庞大无比的、由精纯龙脉死气与残存龙魂凝聚而成的幽影，缓缓自潭中升起！
这幽影隐约呈现出巨龙的形态，头角峥嵘，鳞爪宛然，但身躯残破，眼眸处是两团跳跃的、充满疯狂与怨恨的幽火！它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远超筑基，甚至让林羽感觉到了不逊于影煞的威胁！
“龙魂残念！”林羽与墨几乎同时失声！
这并非完整的龙魂，而是真龙陨落后，其不甘的怨念与残魂碎片，结合此地浓郁的龙脉死气所形成的特殊存在！它没有完整的灵智，只有守护此地、毁灭一切入侵者的本能！
显然，林羽之前的大量吸收能量，以及墨身上那同源的“残龙怨煞”，彻底惊醒了这沉睡的守护者！
“吼！”
龙魂残念发出一声咆哮，空洞的眸子瞬间锁定了距离寒潭稍近、且身上龙脉死气最为浓郁的林羽！它猛地一张口，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幽蓝色吐息，如同死亡洪流，带着冻结灵魂、腐蚀万物的恐怖气息，朝着林羽席卷而来！
吐息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地面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幽蓝色冰层！
快！快到极致！
林羽汗毛倒竖，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几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玄冥龙域，开！”
轰！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范围内，瞬间化作一片幽暗的领域！领域之中，寒气刺骨，龙威弥漫，更有一股强大的吞噬之力扭曲着光线与能量！这是他初步融合此地环境后诞生的新能力！
幽蓝色龙息冲入玄冥龙域，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其蕴含的恐怖寒冰与死寂之力，被领域之力不断削弱、吞噬！但即便如此，剩余的威力依旧可怕！
“归墟指！”
林羽并指如剑，体内融合了玄冥龙煞的归墟灵力奔涌而出，化作一道凝练无比、色泽暗蓝的指芒，精准地点向龙息的核心！
指芒与龙息悍然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被撕裂腐蚀的“嗤嗤”声！幽蓝色与暗蓝色的光芒疯狂互相侵蚀、湮灭！
林羽身形剧震，闷哼一声，向后滑出数丈远，脚下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体内气血翻腾。这龙魂残念的一击，威力已然接近金丹初期修士的随手一击！
然而，他终究是接下了！而且，玄冥龙域对同源力量的吞噬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丝，虽然无法完全化解，却极大地减轻了他的压力。
另一边，墨在看到龙魂残念出现的瞬间，眼中也闪过一丝骇然。但他反应极快，强忍着伤势，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急退，同时手中那柄连鞘短剑终于出鞘三寸！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并非多么响亮，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破灭万法的决绝剑意！一道凝练如丝、几乎微不可见的苍白剑气自剑鞘缝隙中迸发，并非攻向龙魂残念，而是精准地斩在了林羽的玄冥龙域与龙息碰撞后，能量最为紊乱、龙魂残念注意力被林羽完全吸引的那一刹那的空隙处！
“噗！”
那缕苍白剑气如同庖丁解牛，悄无声息地没入龙魂残念体侧一处能量流转的节点！
“嗷呜——！”
龙魂残念发出一声带着痛楚与愤怒的嘶鸣，庞大的幽影身躯一阵剧烈波动，那处的幽光明显黯淡了一丝！虽然未能造成重创，却成功打断了它后续的攻势，为林羽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好精妙的剑法！好犀利的眼力！林羽心中暗赞。这墨，果然名不虚传，重伤之下，依旧能发出如此精准而有效的一击。
龙魂残念受此一击，彻底暴怒！它舍弃了林羽，空洞的怨毒眸子猛地转向了气息“更弱”、且伤了它的墨！庞大的身躯搅动潭水，带着滔天的死气，就要向墨扑去！
墨脸色一变，他此刻的状态，绝难抵挡这龙魂的含怒一击！
就在这时，林羽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幽冥鬼步》施展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扭曲的幽影，瞬间拦在了龙魂残念与墨之间！
并非他有多么高尚要保护墨，而是他清楚地知道，在这未知的绝地，面对如此强敌，墨是目前唯一可能联手的存在。若墨死了，他独自面对这龙魂残念，风险更大！
“它的核心在眉心逆鳞处！那里是残魂与死气汇聚之地！”墨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他看出了林羽的意图，立刻共享了自己观察到的关键信息。
林羽目光一凝，洞虚之眼全力催动，果然看到那龙魂幽影的眉心处，有一片比其他地方更加凝实、幽光几乎化为实质的逆鳞状区域！
“联手！我主防，牵制它！你找机会，攻其逆鳞！”林羽语速极快，不容置疑。他的玄冥龙域对龙魂有一定的克制与吞噬效果，适合正面牵制。而墨那犀利无比的剑气，则是破开核心的最佳利器！
墨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好！”
脆弱的盟约，在生死危机的压迫下，瞬间达成！
“吼！”龙魂残念咆哮着冲来，巨爪撕裂空气，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拍向林羽。
林羽深吸一口气，玄冥龙域扩张到极限，归墟灵力澎湃而出，双掌齐出，竟是以一种看似笨拙、实则蕴含归墟吞噬真意的方式，硬撼龙魂巨爪！
“轰！”
幽暗的领域与死寂的龙魂之力再次狠狠碰撞！这一次，林羽半步未退，玄冥龙域疯狂旋转，不断吞噬消解着龙魂的力量，虽然领域本身也在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破碎，但他死死地顶住了！
而就在龙魂残念与林羽僵持的刹那——
一道苍白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龙魂残念的侧后方。是墨！
他不知施展了何种秘法，竟暂时压制住了伤势，整个人与手中的短剑仿佛化为了一体！短剑已然完全出鞘，剑身苍白，不见丝毫光泽，却散发着让林羽都感到心悸的寂灭剑意！
“寂……灭……斩！”
墨低喝一声，苍白短剑带着一往无前、斩灭一切生机的决绝，化作一道细微到极致的苍白丝线，以超越神识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龙魂残念眉心那片凝实的逆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龙魂残念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惊恐的咆哮，想要回防，却被林羽的玄冥龙域死死缠住！
“噗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苍白剑气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片逆鳞之中！
“嗷——！！！”
一声凄厉无比、充满了不甘与解脱的龙吟响彻洞穴！龙魂残念庞大的幽影身躯剧烈扭曲、崩解，最终化作漫天精纯的龙脉死气与点点残魂光华，如同烟花般散落，大部分被玄冥真水寒潭收回，小部分则消散在洞穴中。
危机，暂时解除。
林羽散去玄冥龙域，微微喘息，看向缓缓落地的墨。
墨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毫无血色，显然刚才那一剑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力量，牵动了沉重的伤势。他拄着短剑，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两人再次对视，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经过方才并肩一战，那层无形的隔阂与警惕虽然仍在，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在生死间建立的初步信任。
“多谢。”墨看着林羽，声音沙哑地道。若非林羽及时挡住龙魂，他必死无疑。
“互惠互利。”林羽平静回应，目光扫过墨几乎无法站稳的身形，又看了看那口恢复平静，但似乎因为龙魂消散而气息有所变化的玄冥真水寒潭，以及周围散落的龙骨。
“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此地……或许有机缘能助你。”林羽缓缓说道。他指的，是那些龙骨中可能蕴含的、未被污染的精粹龙气，或者那寒潭边缘相对温和的玄冥之气。
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在这无处可逃的龙骸洞穴中，面对未知的危险与可能存在的机缘，这两个各怀秘密的青岚宗弟子，似乎不得不将这份脆弱的盟约，继续维持下去。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洞穴的更深层，某具最为庞大的真龙主骸之下，一双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淡漠的金色眼眸，因为方才龙魂的湮灭与外来者的气息，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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