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廷,一个由龙族统治的庞大帝国,疆域横跨天下十二州,或者说十二州之名正是源于他的行政划分。
而艾米所在的穆州,则是玉廷在二十多年前才纳入版图的最北之境,一片被冰雪与阴影诅咒常年笼罩的苦寒之地。玉廷的到来,带来了能够抑制阴影诅咒的烛火信仰,也带来了战争与征服。
穆州的原住民,契霜人,一个长有兽耳兽尾的类人种族,曾信奉着古老的兽主。
但在玉廷看来,这种原始的信仰正是阴影诅咒的温床。于是,一场以“净化”为名的残酷战争爆发了。玉廷的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对契霜人的部落和信仰展开了无差别的大清洗。
那是一段浸满鲜血与泪水的历史,村庄被焚毁,圣地被亵渎,无数人死于非命。
严格来说,那场战争直至今日也未曾真正结束。没有停战协议,没有和平条约。只是玉廷凭借其压倒性的力量,将契霜人的抵抗势力——以影宗为首的组织,驱赶到了穆州边境之外的“关外”地区。而在玉廷实际控制的“关内”,幸存的契霜人则被动地成为了帝国的子民。他们被允许生存,却被剥夺了信仰和尊严,沦为了二等公民,时刻生活在玉廷人的监视与歧视之下。
艾米走在被天色映成灰蓝色的街道上,整理着自己的所知所学。
风雪虽然暂时停歇,但寒冷依旧,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
艾米裹紧了身上那件白色的毛皮斗篷,尽量把狼耳压低一些,避免寒风灌进耳朵里面。
这种鸟不拉屎的烂地还真不知道玉廷干嘛要大费周章打下来呢。
她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声音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目的地,是镇子北边那家名为“静默母马”的旅店。
一个贵的要死,但是服务奇差,艾米都不知道是怎么开的下来的旅店。
……
思绪间,“静默母马”旅店那破旧的招牌已经出现在视野里。艾米停下脚步,最后一次拉了拉兜帽,将自己那对过于显眼的银色狼耳藏得更深了些。她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取而代代之的,是她惯用的、带着几分慵懒与玩味的表情。
推开旅店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潮湿木头和未熄灭的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堂里,只有零星几个烂醉的男人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吧台后那个昏昏欲睡的胖老板翘着二郎腿,看都没看进来的艾米一眼。
艾米小心地绕过了地上的人,走到吧台前,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老板,我想要一间房。”
“你来太早了。”老板的声音沙哑又不耐烦。
“我想要一间……能看到遗忘冰川风景的房间。”艾米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
老板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舍得抬起来。他沉默地打量了艾米片刻,目光在她那对标志性的银色狼耳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好吧,在二楼,尽头最里面的那间。”
艾米接过钥匙,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她的脚步很轻,那对狼耳却在微微转动,警惕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楼梯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呻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她找到了那扇木门。
不知道是不是艾米的错觉,这扇门好像格外破烂一些。
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壁炉中木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一个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声。
里面有人!
艾米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腰间的猎刀上,另一只手则将钥匙缓缓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哒。”门锁发出一声轻响。她推开门,侧身闪了进去,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然而,房间里的景象却让她微微愣了一下。
温暖的壁炉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房间中有着明显的打斗痕迹。一个少年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
火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他穿着一身烛火教会制式的轻型铠甲,纯白的甲片上用赤红色的线条描绘着燃烧的圣焰徽记,肩甲和胸甲经过精心打磨,反射着温暖的火光,与这间破旧旅店的昏暗格格不入。
铠甲之下,是深黑色的高领劲装,衬得他脖颈的线条干净利落。他的黑发剪得很短,显得精神而干练,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为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气。
昨天留下的些许擦伤现在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清澈明亮,充满了不属于此地的纯粹与坚定。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剑柄是朴实无华的十字护手,而且看起来饱经风霜且保养得当。
”真是不长记性呢……“ 骑士少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看向艾米,随后同样愣住。
“是你?”艾德蒙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疑惑。
艾米脸上的表情也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小骑士先生,我们还真是有缘啊。”艾米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关上房门,反手落锁,然后懒洋洋地倚在门上。
她上下打量着艾德蒙,目光故意毫不掩饰地在他那身剪裁合体的铠甲和紧绷的腰身上来回游走,“昨天才刚分开,今天就又见面了。难道说,骑士先生对我念念不忘,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艾德蒙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慌张,他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不敢与艾米的目光对视。
“不……不是的,女士!我……我是在这里等待一位同伴,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看起来比昨天在酒馆里被一群壮汉围着时还要紧张。
“等待同伴?执行任务?”艾米挑了挑眉。
这小子真的靠谱吗,怎么一句话就把自己的目的讲出来了。
缓步走进房间。她脱下身上那件沾满雪花的斗篷,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了里面那套虽然朴素厚重但依然可以看出玲珑曲线的衣物。
她蹲在壁炉前,伸出冻得有些发白的手,用力搓了搓,摊开在火堆前,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暖意,“什么任务,需要我们尊贵的烛火骑士,在这里枯等?你的同伴呢?迟到了吗?”
“我……我不知道。”艾德蒙的表情有些迷茫,他摇了摇头,“大人给我的指令是,在这里等待一位被推荐的向导,据说对北境的地形和人情都非常熟悉。然后与他一同前往哭泣雪原的指定地点,与我们要护送的目标会合。”
”不过一晚上来了不少怪人,都被我收拾完扔出去了。“
艾米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哦?那骑士先生有没有打算把我也一起扔出去呢~”
“没有没有!艾米小姐是个好人,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艾德蒙看起来相当局促,脸都红了。
艾德蒙颇为老实地补充,“指令上说,我的同伴会用钥匙进入这个房间。能用老板提供的钥匙打开房门而非破门而入的,就是我需要等待的同伴。”
他说完,房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艾米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了。她看着艾德蒙那张写满了真诚与困惑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刚刚用钥匙打开的房门,再回想起蔷薇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脸。
一瞬间,无数句问候蔷薇祖宗的脏话涌到了嘴边,但最终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都压进肺里。再次睁开眼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职业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小骑士,你再说一遍,你的伙伴是什么样的?”艾米的声音甜美得有些发腻。
“用钥匙进入这个房间的。”艾德蒙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迟疑地看着艾米,“艾米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艾米笑得更灿烂了,她走到艾德蒙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坚实的胸甲,发出“邦”的一声闷响。“你看看我是怎么进来的!”
艾德蒙被她拍得一个踉跄,脸上露出了比刚才见到她时还要震惊百倍的表情。“你……你就是……?”
他指着艾米,又指了指自己,一时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或许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佣兵,但他万万没想到,教会为他安排的“熟悉北境”的向导,竟然是昨天那个在酒馆里谈笑间就化解了一场冲突,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邪气的契霜人少女。
这小子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呢……
艾米收回手,揉了揉自己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掌,没好气地说道,“我更惊讶的是,我的雇主竟然给我找了这么个拖油瓶。让一个满脑子都是荣耀的烛火骑士,要去执行一场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他们是不是疯了?”
“我不是拖油瓶!”艾德蒙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红着脸,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可能太大了,又小声补充道:“我可是教会最年轻的护烛者!我……”
“停停!”艾米抬手打断了他那慷慨激昂的自我介绍,她一脸疲惫地摆了摆手,“我对你的光辉履历不感兴趣。我只关心我的两万金币能不能安全到手。现在看来,难度又增加了不少。”她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上,感觉心力交瘁。
这算什么?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配一个现实主义者?这趟旅程,光是想想就让艾米有些头皮发麻。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艾德-蒙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艾米,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虽然他对这个安排也感到无比意外,但作为一名骑士,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既然艾米是指令中确认的同伴,那他就必须与她合作。
“……拿钱办事呗。”艾米有气无力地回答。她抬头看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按你说的,去那个什么哭泣雪原,找到我们真正的雇主。然后,把他安全送到长夜关。任务结束,我拿钱,你拿你的荣誉,我们分道扬镳,两不相欠。”
她站起身,重新拿起那件厚实的灰色斗篷披上。“别愣着了,小骑士。时间不等人。哭泣雪原离这里可不近,我们得在天完全亮起来之前离开贝尔格镇,不然太引人注目了。”
艾德蒙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也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他点了点头,拿起靠在墙边的、用厚布包裹着的行囊背在身上。“我准备好了,艾米小姐。”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虽然……虽然我对这个安排感到意外,但我相信大人的决定。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和任务目标的安全。”
“保护我?”艾米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话,她转过身,走到艾德蒙面前,伸出食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她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写满认真的琥珀色眼眸,“骑士先生,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从现在开始,到我们找到雇主为止,你得听我的。别给我惹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了,明白了吗?”
随后她转身从自己随身的包裹中抽出了一件亚麻色的宽大斗篷,这本是艾米给自己准备的伪装,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艾米把斗篷披到了艾德蒙的身上,发泄般地用力拉紧了斗篷的系带。“好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米,艾米·维克萨里昂。”
之后她就不再理会那个再次被她调戏得满脸通红,正在不知所措地整理着斗篷的少年,径直走向门口。
推开门,黎明的光辉从走廊的尽头照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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