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宫本雪斋就带着人出发了。他左手虎口裂开的地方还在渗血,但他没包扎,只是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伤口。麻绳、水平仪、木橛都装在牛皮袋里,由新兵背着。山路湿滑,露水打湿了裤脚,走一步鞋底就陷进泥里一次。
到了北岭村田头,豪族代表已经等在那里。几个人站在老界碑旁边,穿得整齐,脸上没表情。雪斋没看他们,直接从袋子里取出水平仪,蹲在地上调整水准泡。气泡偏左,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下仪器边缘,再看,还是歪的。他又把仪器翻过来检查底座,发现有一处刮痕,像是被人用刀刮过。
“换一个。”他说。
新兵赶紧又拿了一个出来。这个校准过了,气泡稳稳停在中央。雪斋点点头,把仪器放在一块平石上,然后抽出麻绳一端,自己压在身下,命新兵把另一头钉进木橛,拉直。
“五步一结,脚跟对齐绳子。”他边说边往前走,每五步停下,眯眼顺着绳子看过去,“左偏半寸,回正二分。”
新兵手忙脚乱地调整,绳子来回晃。豪族那边有人冷笑:“祖辈立的碑,哪用你们来量?”
雪斋不答,继续走。绳子拉到一半,突然“啪”一声断了。一个家臣站在固定橛旁边,脚还踩在木橛上。
“绳子旧了。”那人说。
雪斋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新兵说:“再取一根。”
第二根绳子拉得慢,但直。雪斋拿着水平仪走到中间位置,站定,背对太阳。他的影子正好落在理论边界线上,把两边土地分成两半。百姓开始围过来,站在远处看着。
“挖。”他说。
新兵拿铁锹在老界碑周围挖土。挖了不到一尺,铁锹碰到硬物。几人合力把界碑抬出来,翻过底面一看,底下三寸深的泥土被压实,明显是人为埋下去的。
人群骚动起来。
“这碑原本该高出地面三寸。”雪斋说,“现在它比原位低了这么多,占了邻田。”
豪族代表脸色变了:“你凭什么说这是原位?”
雪斋没理他,指着绳线:“我们从起点拉直到现在,没有偏移。这块地的图纸是我昨夜对照旧册重画的,数字记在账上,随时可查。”
话音未落,那个踩橛的家臣突然拔刀冲上来,砍向麻绳。
雪斋侧身一闪,左手抓住绳子中段,顺势一绕,缠住对方手腕。他右脚蹬地,借力一拽,那人收不住脚,整个人扑倒在地,脸砸进刚划出的沟痕里,鼻梁磕在硬土上,血立刻流了出来。
雪斋没松手,一脚踩住他后背,高举断裂的麻绳:“这绳是从起点拉直的,未经改动。你倒下的位置,越界三寸。泥土上有血,绳上有断口,谁都能看见。”
那人趴在地上喘气,没再动。
豪族代表咬着牙:“你这是武力胁迫!我要向主君申诉!”
雪斋下令:“把他抬走,送去医庐治伤。今天只丈地,不审人。”
亲兵上前把受伤的家臣架走。豪族代表瞪了雪斋一眼,转身走了。剩下几个随从也跟着离开。
雪斋没追,也没说话。他亲自把麻绳两端钉进新打的木桩,钉得很深。绳子绷得笔直,在风里轻轻颤。
“明天辰时,新界碑会立在这条线上。”他对新兵说,“你们轮流守着,不准任何人移动木桩,也不准碰绳子。”
新兵点头,站到绳子旁边,手按在刀柄上。
太阳慢慢西斜,照在麻绳上,影子越来越长。田野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草叶的声音。远处有百姓站着看了一会儿,低声议论几句,又散了。
雪斋站在绳子一侧,没动。他左手指节发僵,血顺着掌纹流到手腕,又被袖子吸进去。他不想擦,也不觉得疼。他知道明天会更难,豪族不会认输,可能会找更多理由反对,甚至煽动村民闹事。
但他必须做下去。
这块地不是小事。谁越界三寸,看起来不多,一百块地加起来就是三百丈。一年少收多少粮?十年下来够养一支百人队伍。这些田是百姓活命的根本,也是军粮的来源。他不能让豪族随便侵占。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水平仪。玻璃泡里的气泡依然居中。他伸手摸了摸绳子,很紧,没有松动。
新兵小声问:“大人,要不要回城休息?明天再来?”
雪斋摇头:“我不走。”
他站直身体,望着西山方向。夕阳挂在山顶,光打在脸上,有点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到一群鸟飞过田埂,落在远处的林子里。
绳子还在风里颤。
他抬起手,把袖子卷上去一点,露出虎口的伤口。血已经凝了,但边缘还在渗。他用手指抹了一下,涂在麻绳打结的地方。
“明天立碑的时候,让大家看看。”他说,“这条绳,是用血拉直的。”
新兵没说话,默默站到他身边。
另一个新兵从西仓跑来,气喘吁吁:“报告!西仓的补给都准备好了,饭团和水都装好了。”
雪斋点头:“放那儿就行。”
那人把包袱放下,也站到绳子旁边。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变冷了。三个人站在田野里,守着一条绷直的麻绳。木桩插在土里,像两个哨兵。
雪斋一直没坐下。他知道只要他还在,这条线就不会断。
远处传来狗叫,接着是孩子的声音。一个母亲领着孩子走过田埂,看见这边的情景,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孩子问:“娘,他们在干什么?”
母亲说:“量地呢。以后咱们的田,不会再被人占去了。”
她说完,拉着孩子走了。
雪斋听见了,没回头。
他的影子很长,横在绳子上,像一道刻进土地的印子。
风吹着麻绳,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的左手又裂开了,血滴下来,落在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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