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啄了两下铜秤的砣,翅膀扑腾着飞走了。雪斋站在原地,手还按在刀柄上,目光落在空下来的秤钩。
市集的地是湿的,昨夜下了雨,青石板缝隙里还泛着水光。铜秤底座刚摆上去时晃了一下,悬砣来回摆动,迟迟不稳。一个卖米的老农蹲在旁边,皱眉看着:“这秤准吗?”
没人回答他。
亲兵上前要扶,雪斋抬手拦住。他弯腰,从袖中抽出“雪月”刀的刀鞘,轻轻搭在铜秤横梁上。刀鞘笔直,映着晨光。他低头看,发现一端微微翘起。于是蹲下身,用手指抠去基座下一块碎石,再放回去,重新校正。三次。
悬砣终于静止。
围观的人群安静下来。
雪斋站直身子,声音不高:“今日起,所有入市货物,必须过官秤。私秤一律收缴熔毁。违者罚货三倍,记入商籍黑簿。”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五六个商人走来,手里提着各自的秤,有木杆的,有铁钩的,全都旧得发黑。带头的是个胖子,穿紫色小纹和服,胸前挂着算盘。
“宫本大人,”他说,“我们做生意几十年,靠的就是自家秤。您这一杆铜秤定天下,是不是太急了?”
雪斋没看他,只问:“谁先来称?”
人群让开一条道。一个挑柴的汉子走上前,把两捆柴放在秤盘上。文书记录重量,收税一角米。
第二人是卖菜的妇人,第三人是贩布的小贩。都顺利过了秤。
然后来了个盐商。
他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三袋粗麻包。袋子上贴着红纸,写着“十贯整”。
雪斋点头,命人上秤。
秤砣滑动几次,停在八贯半的位置。
“差了一贯半。”文书说。
盐商冷笑:“我家的秤从不出错。你们这铜秤怕是还没调好。”
雪斋不语,亲自走过去,打开麻袋,抓了一把盐在手里搓了搓。颗粒粗糙,夹杂着细沙。
他转身取来一只陶盆,倒进清水,将三袋盐逐一倒入溶解。盐沉下去一部分,剩下不少白沙留在盆底。
他又让人拿来浮子计——一根刻了度的银棒。放进盐水里,浮起的高度不到标准线的一半。
“盐度不足六成。”雪斋说,“掺沙过半,按《延喜式》市令,属欺诈之罪。罚没三倍货物,记入黑簿。”
盐商脸色变了:“你敢!我这货有南部家赤铜令牌,免税免检!”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举过头顶。牌上刻着三日月纹,背面是南部家的家徽。
周围人群骚动起来。
雪斋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铜质厚重,刻工精细,确实是南部家的信物。他摩挲了一下边缘,指尖感受到一道细微的划痕。
他没说话,转身走向市集中央的炭炉。
炉火正旺,烧着昨夜没收的私秤。
他抬起手,把令牌扔了进去。
火苗猛地窜高,铜牌在烈焰中变红、软化、扭曲。
人群一片死寂。
雪斋回身,面对盐商:“在小野寺家辖境,能说话的,只有这杆铜秤。”
盐商瞪着他,声音发抖:“你这是抗令!南部大人不会放过你!”
“他离得越远,”雪斋说,“我的秤就越准。”
亲兵上前,押走盐商和他的货。百姓看着那块融化的铜牌,没人再出声。
其他商人站在原地,手里的秤沉甸甸的。那个戴算盘的胖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雪斋回到铜秤旁,对文书说:“下一个。”
一个卖鱼的老人颤巍巍地上前。他的秤早就扔在家里,只带了鱼篓。
称完,文书收了两把干虾米作税。老人鞠躬离开。
接着是卖陶罐的、卖草鞋的、卖腌菜的……一个个排队上前。有人紧张,有人好奇,但没人再质疑。
太阳升到头顶,市集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讨价声、孩童跑动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雪斋一直站着。左肩的伤口渗出血,顺着袖管流到手腕,滴在地上,一滴,一滴。
亲兵想拿布给他包扎,被他摇头拒绝。
他解下外袍,铺在铜秤基座下面。湿气容易让木头变形,影响精度。布垫着,能稳些。
“大人,”文书低声问,“还要查别的摊位吗?”
雪斋扫视一圈:“今天就到这里。明日开始,每日辰时开秤,午时收秤。逢五日大验,所有商户必须到场校秤。”
文书记下。
雪斋没动。他看着人群,看着那些小心翼翼捧着称量单的人。他们的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恐惧,也不是感激,而是一种……确认。
确认这杆秤是真的。
一个小孩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小包糖豆,蹦跳着上了秤台。“叔叔,我称称有多重!”
雪斋看了他一眼。这孩子昨天也在城门前,抱着他的腿问“我们有地了?”
他点点头。
文书把孩子抱上秤盘。秤砣滑到三贯的位置。
“三贯整。”文书说。
孩子咧嘴笑了,跳下来,撒腿就跑。
雪斋望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这时,那个戴算盘的胖子商人慢慢走近。他没提自己的秤,只是低着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大人……这是我铺子的货单。以后……都按您的规矩来。”
雪斋接过,看了一眼,还给他。
胖子松了口气,退到一边。
又有两个商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把手里的秤递给了亲兵。
“我们也交。”
“一起熔了吧。”
亲兵接过,扔进炭炉。火焰噼啪响了一声。
雪斋依旧站在铜秤旁。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的软甲。血已经干了,在袖口结成暗红色的线。
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中。
市集的喧闹声包围着他。有人开始收拾摊子,有人准备回家吃饭。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
一只麻雀又飞回来,落在秤钩上。
这次它没啄,只是站着,歪头看着雪斋。
雪斋不动。
人群散了一些,但还有不少人围着,不敢走远。
他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等他说一句话,或者做一个动作,告诉他们这一切不是梦。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铜秤的横梁。
很凉。
然后他说:“明天,照常称重。”
没人动。
他又说:“今天的税,已经算完了。”
人群这才缓缓散开。
那个卖柴的汉子走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
雪斋没还礼。
他看着空下来的秤台,看着地上那一小片血迹。
风吹过来,秤钩上的麻雀扑棱翅膀,飞走了。
雪斋伸手,扶住铜秤基座。
他的手指沾到了外袍上的汗渍。
就在这时,西边最后一个摊位,那个戴算盘的商人正偷偷摸出一封信。
信封角上,有个极小的铁错金算盘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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