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中军帐的案几上,雪斋的手还贴在左肩旧伤的位置。那道疤早已结死,但每次换季都会发紧。他没有动,只是看着义道面前那枚未盖的金印。
亲卫走进来,将一卷布帛和三幅图卷放在案上。布帛写着《新军操典》,图卷是龟甲阵、锋矢阵、雁行阵的部署方式。雪斋退后半步,低头说道:“昨日得主公授部将之位,今日不敢空手议事。”
义道抬眼看他,手指仍压在眉心。昨夜他没睡好,眼下有青影。但他点头示意继续。
雪斋展开手中另一份文书,纸面干净,字迹工整。“臣拟《练兵三策》,请主公过目。”他说,“一曰日练阵型。每日辰时,新军校场集结,轮演三阵,由队率带队操演,我亲自巡查。”
他顿了顿,声音不变:“二曰周试兵器。每七日检视刀甲火器,劣者重锻。锻冶坊已可日产百刀,足够替换残损装备。”
“三曰月比武艺。全军抽签对决,优者记功,调入精锐队;劣者编入训营,再训十日。”他说完,将文书双手呈上,“三年之内,若不能令南部闻风胆寒,我愿自削部将之职。”
帐内安静。义道盯着地图看了很久。上面画着从桧山到黑川的防线,每一处标注都是血换来的。
“允了。”他说,“增军费三百贯。”
雪斋站着没动。
“需五百贯。”他说。
义道抬头:“你当我是织田信长?”
“信长有美浓之粮,我等只有这支新军。”雪斋指向北面,“南部晴政每年扩兵两百,去年已在凑川设铁炮队。我们若不练出强军,下一次攻城战撑不过十日。”
义道没说话。他在算账。三百贯已是极限,再加两百,等于削减两个村的修路银。
雪斋又说:“另请拨二十匹战马。”
“骑兵?”义道皱眉,“我们现在连十人都凑不齐。”
“正因如此,才要早备。”雪斋说,“马可不用于冲锋,先作传令、侦察之用。待阵型熟,再教骑射。”
帐内更静了。添骑兵意味着建马厩、聘马师、购草料,全是钱。
义道手指敲着案沿,一下一下。他知道雪斋说得对。也知道一旦批准,家臣们会说他昏了头,把全领命运押在一个浪人身上。
但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一刀。
也想起三天前,雪斋站在城门下,面对数百举火把的家臣,只带百人却列阵对外,反问山田:“若我要反,何必等三日?”
那时他就明白了。这个人不会夺权,只会扛责。
“……准。”他终于开口。
雪斋深揖至地,额头几乎触地。起身时,袖口滑出半截旧绷带,是他昨夜包扎训练伤时用过的。他不动声色塞回去。
“谢主公信任。”他说,“即刻起,练兵之事由我全权调度。”
义道点头,又咳了两声。他想说些鼓励的话,却只说出一句:“别太急。”
雪斋没回答。他知道慢不得。细作刚清完,南部必会再派。下一次可能不是谣言,而是夜袭。
他转身走向帐外。阳光刺眼,校场上新军已列队完毕。六百人站成六排,手持新刀,盾牌插在地上,枪尖朝天。
一名队率跑过来报告:“禀部将,全员到齐,甲具齐全,刀皆开刃。”
雪斋点头,接过亲卫递来的木剑。他走到阵前,举起剑。
“听令!”他喊,“第一日,演龟甲阵!前排蹲,后排立,侧翼收拢!”
士兵立刻动作。有人慢了半拍,被身旁同伴拉了一把。
雪斋走下台阶,沿着队列巡视。他看到一个年轻士兵手腕发抖,刀都握不稳。问他名字。
“田村五郎。”士兵声音发紧。
“第一次拿真刀?”
“是。”
雪斋把木剑塞进他手里:“先练三天基础斩击。不准碰真刀。”
那士兵脸红了,低头应是。
雪斋继续走。他在第三排发现一人站姿歪斜,右腿微曲。走近才发现膝盖有旧伤。问来历,说是去年征粮时摔的。
“去医女那里领药。”雪斋说,“伤没好就来操练,死了算谁的?”
那人愣住,眼眶突然红了。他以为会被骂懒惰。
雪斋回到高台,取出炭笔,在《操典》空白处写:“凡带伤参训者,队率同罚。”写下后交给记录官。
亲卫低声提醒:“主公刚批五百贯,现在罚钱,怕有人说您立威太过。”
“我不是立威。”雪斋说,“是让他们知道,这支部队不靠拼命活命,靠规矩。”
他又写一条:“每月初一为‘无责申诉日’,士兵可越级举报队率欺压、克扣口粮等事,经查实者赏米五斗。”
记录官抬头:“这……会不会乱了等级?”
“等级在战场上保命。”雪斋说,“不在平日耍威风。”
他合上册子,望向锻冶坊方向。那边炉火未熄,烟囱冒着黑烟。他知道第一批备用刀今晚能出炉。
也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南部动手前,让这支新军真正成军。
亲卫又报:“北线哨站传来消息,樱庭家旧宅昨夜有人进出,痕迹像是挖过土。”
雪斋眼神一沉。樱庭康纲曾是南部家臣,后来投诚小野寺,半年前病死。现在有人挖他家地,绝非偶然。
“千代的人盯住了?”他问。
“盯住了,但对方只留脚印,没见人。”
雪斋沉默片刻,下令:“调两队新军,夜里轮巡北区。明早我去看看那片土。”
他不想再出一次细作事件。一次靠忠诚洗清嫌疑,两次就得靠尸体说话。
他走回中军帐,发现义道还没走。主君坐在案后,手里拿着那份《练兵三策》,正在一页页翻看。
“你觉得可行?”义道问。
“可行。”雪斋说,“只要不停钱,不断人,不干预。”
义道苦笑:“我若干预,你还肯干?”
“不肯。”雪斋答得干脆,“练兵如煎药,火大则焦,火小则烂。我既接手,就必须按我的法子来。”
义道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不像部将,倒像医生在给病人定规矩。
他叹了口气:“那就……交给你了。”
雪斋点头,将《操典》放回案上。他注意到义道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累的。
他没多说,只道:“明日我会列出详细开支单,请主公过目。”
说完转身出门。风迎面吹来,带着铁锈和汗水的味道。
校场上,新军已开始第二轮演练。这次是锋矢阵。前排三人持盾突进,后排长枪跟进,节奏比刚才整齐许多。
雪斋站在高台边缘,手按刀柄。他知道五百贯不够,二十匹马也只是开始。但他必须一步步来。
他看见那个叫田村五郎的士兵,正跟着老兵学握刀姿势。动作笨拙,但很认真。
远处,锻冶坊的钟响了。那是新刀出炉的信号。
雪斋抬起右手,摸了摸左眉上的刀疤。江户那一战后,他再没参加过比武。现在不需要了。
他需要的是能让六百人同时挥刀不乱的军队。
亲卫走来:“主公问,是否要设监军?”
“不要。”雪斋说,“监军来了,队率就不敢做主。仗打起来,谁替他们背罪?”
“那……若有人贪墨呢?”
“查出来,杀。”雪斋说,“但我先给他们定规矩,不是先猜他们坏。”
他望着校场,阳光照在枪尖上,闪出一片白光。
一名士兵失误,绊倒了前排同伴。两人滚在地上,周围人停了下来。
雪斋立刻喝道:“继续练!跌倒的爬起来跟上!战场没人等你道歉!”
声音传遍全场。那两人慌忙起身,重新列队。
雪斋点头。他知道这支军队还嫩,但已经在动了。
就像种子埋进土里,只要不断水,总会破土。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北门暗渠、樱庭旧宅、锻冶坊、校场——都在他脑中连成一线。
他的手缓缓握紧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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