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还没散,雪斋贴着山脊往回走。
脚踩在湿泥上,每一步都像陷进地里。左臂的布条早被血浸透,风一吹就硬得发裂。他没停下包扎,也不敢生火。身后是南部家的军营,前方是甲贺之里的接应点,中间这段路,只能靠自己。
他记得来时踩过的石头位置,哪块松动,哪片草皮下有树根凸起。这些细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不是为了记住,是为了别死在路上。
翻过一道矮坡,粮仓外墙出现在视线里。比白天更近,也更危险。墙角排水沟还在,木板也没被人动过。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块麻布,撕成两半,一半塞进口中含住,另一半浸了溪水,缠在脖子上。
体温不能高。这是在京都药店学来的。发烧的人脉搏快,呼吸重,野狗都能闻出来。现在他要躲的不只是人,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前爬。衣服蹭过碎石,发出细小的声音。他不管。这种声音和风吹草动差不多,只要不动得突然,就不会引人注意。
爬到通风口下方,他停住。耳朵贴墙,听里面的动静。没有脚步声,只有火盆里柴火爆裂的轻响。他取出竹筒,一头抵住墙面,另一头凑近耳朵。
墙是土砖砌的,传音清楚。里面有人说话。
“将军说了,明早丑时三刻换岗。”
“比平时早两个时辰?”
“对。说是防甲贺的人偷道。”
“那咱们这班得多盯一会儿。”
“少抱怨,喝完这碗汤就去站位。”
声音远了。雪斋把竹筒收回袖中。情报确认了。时间缩短,巡逻加密,原来的渗透计划不能再用。他必须改路线,也可能得提前行动。
他往后退,一点一点挪离墙体。刚退到灌木丛边,忽然听见上方传来窸窣声。
抬头看,一只乌鸦站在屋檐角,歪头盯着他。
他不动。连呼吸都压住。
乌鸦叫了一声,飞走了。
他松了口气,正要起身,远处传来犬吠。不止一只,是从营区方向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
狗群出动了。
他立刻伏低身体,往山坡侧面移动。那边有一片斜坡,长满矮树和藤蔓,适合藏身。但他知道,一旦滚下去,就很难再上来。而且下面地形不明。
可已经没得选。
狗叫声逼近。他看见三只野狗冲出营门,鼻子贴地,一路嗅着气味追来。
他拔出短刀,握在右手。左手撑地,慢慢后退。脚跟碰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他没敢动,任它滚下去。
石头撞到树干,发出一声轻响。
狗群耳朵竖起,齐齐转向这边。
第一只狗低吼着扑上来。他侧身闪开,刀刃划过狗脖子。狗惨叫倒地,另外两只立刻分开,一左一右包抄。
他背靠树干,不敢乱动。左边那只先动,猛地跃起咬向肩膀。他抬左臂格挡,狗牙再次撕开旧伤。痛得眼前一黑。
右边那只趁机扑来。他挥刀迎上,刀尖刺进狗嘴。狗挣扎着后退,喉咙咕噜作响。
第三只绕到背后,直扑小腿。他蹬地转身,刀背砸中狗头。狗翻了个滚,又站起来,眼神凶狠。
他知道撑不了多久。体力耗尽,伤口失血,连站都快站不稳。
他慢慢往斜坡边缘退。脚后跟悬空了。下面是陡坡,落差至少两丈,底下全是碎石和断枝。
狗群围拢,步步紧逼。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喊一声,冲上前去。两只狗本能后退,第三只却扑了上来。
他不闪也不挡,反而迎着狗跳起来,同时用力蹬地——整个人带着狗一起滚下山坡。
下坠瞬间,他蜷身护住胸口。桑皮纸还在那里,压在衣服下面。情报不能丢。
滚落过程中撞上好几块岩石。肩、背、腰接连受创。最后脑袋重重磕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眼前炸开一片红光。
他感觉血从眉骨流下来,糊住眼睛。手还抓着刀柄,指节发白。身体卡在灌木丛里,没再往下掉。
上面狗叫声渐渐远了。它们没敢跟着跳下来。
他躺在那里,喘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想动手指,试了几次才成功。他把刀收回鞘内,确认桑皮纸还在,才慢慢翻过身,仰面躺着。
天灰蒙蒙的。雾开始散了。能看到一小片天空。
他闭上完好的那只眼,休息了几息,然后用手撑地,一点一点爬起来。腿在抖,膝盖破了,走路会疼。但他必须走。
据点还在山上。还得往上。
他扶着树干,一步步挪。脚底打滑,摔了一次,爬起来继续。嘴里含着的布条掉了,也没力气捡。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领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前方有块巨石。石头旁边有个洞口,被藤蔓遮住一半。
到了。
他拔出刀,用刀尖在地上划字。划得很慢,每一笔都费力。
“换岗提前”。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他松开手。刀掉在地上。人跟着跪倒,撑了几秒,终于向前扑倒。
意识断前,听见藤蔓被拨开的声音。
有人走出来。脚步沉稳。蹲下查看他的脸。
是甲贺的首领。
首领看了眼地上的字,又看他眉骨的伤。伤口很深,裂到骨头,但没瞎。血还在流,顺着鼻梁往下。
“拿水来。”首领说。
旁边忍者递上陶碗。首领接过,往伤口倒。血和水混在一起,流进泥土。
雪斋疼得抽搐,没醒。
“清创。”首领说,“缝七针。”
忍者点头,拿出银针和线。首领按住他额头,不让乱动。
缝第一针时,雪斋醒了。疼得咬牙,手抓地。
“疼吗?”首领问。
他没说话,只点头。
“疼就对了。”首领一边缝一边说,“疤是忍者的勋章。”
针穿过皮肉,拉紧。一针,两针。血止不住,又被新的血冲开。
“你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活命。”首领说,“是为了送信。”
雪斋睁着眼,看着天空。云移了位置。光变亮了些。
“下次任务更难。”首领说,“可能要你在敌营待三天。”
他闭眼,再睁。示意自己能听。
“你能做到。”首领说,“因为你不怕疼。”
最后一针缝完,首领剪断线头。用干净布条包扎。动作熟练,不带多余动作。
“休息一个时辰。”首领站起身,“然后告诉我,你是怎么听到墙里的话。”
雪斋张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竹筒……贴墙。”
“谁教你的?”
“没人。”他说,“在京都,我听过病人肺里的痰音。墙和肺一样,都能传声。”
首领看了他很久。
“不错。”他说,“你学会了用自己的脑子。”
他转身走进洞内。留下一名忍者守着。
雪斋躺在地上,手慢慢松开。一直攥着的桑皮纸露了出来。字迹还在,没被血完全盖住。
守卫忍者低头看,发现纸上写的不只是情报,还有几行小字——
“丑时三刻换岗,巡兵增两队,弓手轮值缩短半刻,西门火盆移至岗楼内。”
记录完整。
忍者抬头,看向山下。南部家的军营还在冒烟。早饭的火升起来了。
他回头看看雪斋。那人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胸口起伏稳定。
外面传来鸟叫。
他伸手探了探雪斋的脉搏。
跳得慢,但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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