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雪斋回到姬路城天守阁时,太阳刚过中天。他站在楼梯口,手里还握着那支画了一半战船的炭笔。黑田官兵卫坐在案后,面前沙盘已重新铺平,三十六个木偶整整齐齐排成攻城阵型。
“坐。”黑田说。
雪斋没动。“您让我来,是接着昨天的推演?”
“不。”黑田拿起竹尺,在沙盘上划出一道深沟,“昨天是破阵,今天我要教你攻城。”
他抬眼看着雪斋。“兵法家有十种绝技,能以少胜多,能破坚城。你要听吗?”
雪斋走过去,在矮案前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膝上,脊背挺直。
“第一技:火牛阵。”黑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牛,涂了红漆,角上绑着铁刺模型。“选百头壮牛,尾绑浸油布条,点燃后驱赶冲阵。敌军见火光冲天,必乱。”
雪斋皱眉。“牛受惊会乱跑,可能撞向己方。”
“所以要用盾车围住通道。”黑田点头,“你还记得京都烧伤的武士?”
雪斋一怔。他当然记得。那人被火油溅到脸上,一路惨叫,直到喉咙烧穿才闭嘴。
“恐惧不可控。”雪斋低声说,“但可以引导。”
“对。”黑田嘴角微扬,“你已经开始懂了。第二技:烟攻。用硫磺、硝石混烧,制造浓烟。顺风灌入城门或箭孔,逼敌窒息退守。”
他拨动沙盘边缘几个小罐子。“第三技:穴攻。挖地道至城墙下方,填火药引爆,炸塌墙体。”
话音未落,黑田突然起身,抽出竹剑直刺雪斋咽喉!
雪斋侧头避开,右手本能去摸刀柄。但他知道这是演练,没有拔刀。
“回答我!”黑田喝道,“你是守将,怎么防?”
雪斋呼吸一紧。左眉骨旧疤隐隐发热。他想起在甲贺之里那次地下训练——泥土塌陷,同伴被困,他们靠埋瓮听声定位。
“掘井测震。”他说,“在城墙内每隔十步挖一口深井,放入空瓮。夜间轮流值守,听地底动静。”
黑田眼神微动,但没说话。
雪斋继续说:“若确认掘进方向,立刻引水灌坑。地下水或人工开渠,让地道进水崩塌,敌军陷在泥里出不来。”
“水源呢?”黑田追问,“城里没河怎么办?”
“打井。”雪斋答得干脆,“或者拆屋取瓦,铺沟引流。只要有水,就能淹。”
黑田大笑,把竹剑扔在地上。“好!这才是活法!不是照搬书上的‘掘地三尺’!”
他拍手,小姓进来换掉沙盘地形。新图是一座山城,三面陡坡,一面窄道。
“第四技:云梯夜袭。”黑田摆出几架细长木梯,“趁雨夜攀墙,先锋带钩索,登顶后放下吊桥。”
“守军会滚木礌石。”雪斋说,“而且云梯太轻,站多人容易倒。”
“所以要分三批。”黑田道,“第一批送死,吸引火力;第二批快速跟进;第三批带火把,专烧敌楼。”
雪斋沉默。他知道这种打法残酷,但也有效。
“第五技:诈降。”黑田冷笑,“派细作假意投诚,混进城中做内应。等攻城时开门放火。”
雪斋想起茶屋四次郎教他的账目造假手法——用真账掩假货,骗过查验的人眼。
“第六技:断粮。”黑田指着沙盘外一条虚线,“围城三个月,截断所有商路。城中断粮,百姓必乱。”
“如果城里存粮充足?”雪斋问。
“那就等。”黑田说,“或者散播谣言,说主将要降,引发内斗。”
第七技是“水攻”。引上游河水淹城。第八技是“火船冲阵”,用于水陆交界处的堡垒。第九技“声东击西”,佯攻南门,实破北墙。
“第十技最难。”黑田声音低下来,“叫‘空营计’。全军撤走,留空营诱敌追击。伏兵中途绞杀。”
雪斋听得入神。这些招数没有一个是正面硬拼的。全是算计、误导、利用人心弱点。
“现在。”黑田盯着他,“你来布一个守城局。”
雪斋伸手抓起一把细沙,洒在沙盘中央。然后用手指划出四道防线。
“第一道在外围树林设绊马索和陷坑。第二道在城门外堆沙袋,留窄口。第三道在城墙上备滚木、热油、弓手。第四道在城内街口筑巷垒,防敌突破。”
“如果敌人用穴攻?”黑田问。
“提前在城墙下埋三口大瓮,每日派人监听。发现动静,立即组织反挖,并准备灌水。”
“要是火牛冲来?”
“在城门前挖深沟,沟底插尖桩。牛跳不过就会卡住,后面跟着的兵也冲不上。”
黑田点点头。“不错。但还不够狠。”
他忽然又抽出竹剑,指向雪斋胸口。
“如果你是我,现在该做什么?”
雪斋没动。“等我说完再动手?”
黑田愣了一下,笑了。“你胆子不小。”
他收剑入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来一遍。”
雪斋低头看沙盘。手指轻轻抹平刚才的布防痕迹。他重新开始画。
这一次,他在城后山腰加了一条暗渠。标注“通水库”。
又在城门两侧画了两个隐蔽箭楼,写着“交叉射界”。
黑田看着,独眼中闪过一丝光。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活到现在?”他忽然说。
雪斋抬头。
“因为我从不指望一次打赢。”黑田说,“我只求每次都不输。慢慢耗,慢慢磨,等到敌人自己犯错。”
雪斋记住了这句话。
他把炭笔蘸了点水,在沙盘边上写下几个字:防得住,拖得久,等得赢。
黑田看见了,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传来打更声。已是申时。
小姓进来添茶。热气升腾,模糊了沙盘一角。
黑田忽然问:“你带来的那张纸,后来写了什么?”
雪斋从怀里取出草纸。上面除了战船齐射图,又多了几行字:铁炮连发需稳基座,可用船体横梁固定五管,同步点火。另设防水舱储弹药,防潮。
黑田接过看了很久。
“海上的事。”他说,“我也在想。”
他把纸放在案边,拿起竹尺,重新拨动沙盘。
“现在换你问我。”他说,“如果我要攻这座山城,三千人对八千守军,你怎么破?”
雪斋看着沙盘,手指缓缓移向城外那条河流。
“先断粮道。”他说,“再派细作混入,烧粮仓。等守军出城运粮,半路伏击。同时散布消息,说援军不会来,动摇军心。”
“如果城中有良将,稳住士气呢?”
“那就挖渠引水。”雪斋指着上游,“只要找到合适位置,掘通河道,水自然往下流。”
黑田盯着他。“你没见过真正的穴攻?”
“没见过。”雪斋说,“但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洪水怎么冲垮堤坝。”
黑田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已经不是来学东西的了。”
雪斋一愣。
“你是来验证想法的。”黑田说,“你早有自己的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风吹起他的衣袖。
“明天这个时候。”他说,“我们继续。”
雪斋没动。他低头看着沙盘,手指还在轻轻划着河道走向。
炭笔尖突然断了,一小截黑色碎屑掉进沙里,像一颗沉没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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