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麦芽糖带来的改变,比想象中更直接。
第二天,看守男人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不再踹门,而是规规矩矩地推门。
他不再将食物扔在地上,而是放在了门口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板上。
食物的质量也好了许多,不再是梆硬的杂粮饼,而是换成了温热的小米粥,偶尔甚至还有一小块咸菜。
最重要的是,他再也没有在黄昏时分,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
那场持续了数月的、噩梦般的暴行,戛然而告终。
赵姬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但长久的屈辱和麻木,让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感受到解脱的喜悦。
她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整日整日地枯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她的身体虽然不再遭受侵犯,但她的精神,似乎已经永远地被困在了那个黑暗的角落。
而政,则迎来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可以用来学习的黄金时期。
有了稳定的食物供给,她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育。
她很快就学会了独立行走,虽然依旧摇摇晃晃,但她已经可以自由地探索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她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站在那扇小小的窗口,观察着外面巷子里的人来人往。
她像一块干涸的、饥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个时代的信息。
她观察他们的衣着。
士人穿着长衫,平民裹着短褐,商人则衣着光鲜,偶尔还能看到巡逻的士兵,身披着简陋的皮甲。
她倾听他们的交谈。
他们的口音、用词,都带着浓郁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烙印。
她努力地分辨着那些陌生的词汇,猜测着它们的含义,将它们与自己脑海中那个现代语言系统进行着艰难的对译。
语言。
这是她想要走出去的第一把钥匙。
她知道,仅仅能听懂是不够的。
她必须学会说。
而且,她不能说出二十一世纪的腔调,她必须说出最地道、最符合她身份的、这个时代的话。
于是,她将学习的目标,锁定在了赵姬身上。
赵姬虽然沉默,但她并非哑巴。
她只是失去了与世界交流的欲望。
政要做的,就是重新点燃这份欲望。
她开始尝试着,用一个孩子所能做到的方式,去引导赵姬说话。
她会指着窗外飞过的燕子,用含混不清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发出疑问。
“呀……呀?”
起初,赵姬毫无反应。
政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她不哭不闹,只是固执地、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母亲,手指坚定地指向那个目标。
终于,在不知第几十次的尝试后,赵姬那死寂的眼神动了一下。
她顺着政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了一个字。
“……燕。”
声音沙哑,生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但这是一个开始。
政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孩子气的笑容。
她笨拙地拍着手,用不成调的音节,模仿着那个发音。
“……呀……燕……”
她的喜悦,似乎是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唯一的亮色。
这亮色,似乎也微弱地触动了赵姬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
从那天起,一场奇特的、无声的教学,便在这对扭曲的母女之间展开了。
政成了最主动、也最聪明的学生。
她会指着墙上的霉斑,指着地上的草堆,指着天上的云,指着碗里的小米粥,用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无声地询问着母亲。
而赵姬,则成了最沉默、也最耐心的老师。
她似乎也从这场教学中,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可以逃避现实的出口。
她将自己的全部精神,都投入到了回应女儿的这份好奇之中。
“霉。”
“草。”
“云。”
“米。”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其简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但对政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她像一个最精密的语言分析器,将赵姬的每一个发音、每一个口型、每一个声调,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在无人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模仿、修正。
她不仅仅是在学习词汇。
她更是在学习逻辑。
她发现,赵姬在教她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回避一些东西。
比如,她会教她燕,但绝口不提飞。
她会教她云,但从不解释天。
她会教她米,但不会说饭。
这是一种囚徒的语言逻辑。
她的世界里,没有自由的飞翔,没有广阔的天空,甚至没有能让人吃饱的饭。
她只教给她那些最基本的、最不带感情的、名词化的东西。
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她明白,要想真正掌握这个时代的语言,她不能只学赵姬教她的。
她必须去听,去听窗外那些自由人的交谈。
巷子里的声音,成了她的第二课堂。
她听到小贩的叫卖声,听到邻里的争吵声,听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鲜活的语言,为她补充了赵姬那套贫瘠的语言系统。
她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将从赵姬那里学来的精准发音,和从窗外学来的鲜活语法,进行着融合与重构。
终于,在她快两岁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话。
那是一个夜晚。
赵姬已经抱着她睡着了。
政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极其微弱的气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政。”
发音标准,逻辑清晰。
当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握了力量的快感,油然而生。
语言,是思想的载体,也是权力的阶梯。
她知道,当她能流利地、毫无破绽地使用这个时代的语言时,她就真正拥有了伪装自己、影响他人、撬动这个世界的第一件武器。
她没有急于在赵姬面前展示自己的成果。
早慧,是危险的。
尤其是在这个处处充满监视的环境里。
她依旧扮演着那个咿呀学语的、比同龄人稍微聪明一点点的孩子。
她会用含混不清的发音,叫着娘。会在得到食物时,笨拙地说着吃。
她在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可以让她开口说话,显得合情合理,又能带来最大收益的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在那个脚步声轻柔的幽灵,第三次推开她们的房门时。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一个让政的瞳孔,瞬间收缩的身影。
一个穿着锦袍、头戴玉冠、看起来雍容华贵,但眼神中却充满了精明与算计的,商人。
吕不韦。
他终于,亲自来看他这笔最昂贵的投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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