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葬礼,凄凉得甚至配不上咸阳城中一个普通的富商。
正如女王所期望的那样,没有国葬,没有谥号,甚至连前来吊唁的旧日门客,都被廷尉府的暗探一一记录在案,随后悄无声息地贬谪出了关中。
那个曾经只手遮天、号称“仲父”的男人,就像是被一阵风吹散的灰烬,彻底消失在了大秦帝国的版图中。
他的死,不仅仅是一个权臣的落幕。
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封印被揭开。
那个封印之下,锁着这头名为“秦”的战争巨兽,压抑了整整十年的嗜血欲望。
※秦王政十三年(前234年),春。
咸阳宫,麒麟殿。
巨大的漆黑立柱间,弥漫着一股肃杀到近乎凝固的寒意。
这不再是往日里充斥着口舌之争的朝堂,而是一座正在高速运转的战争指挥中枢。
嬴政端坐在王座之上。
她今日没有穿繁复的冕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收窄了袖口的玄色武弁服,腰间并没有佩戴那象征王权的定秦剑,而是挂着一把只有在战场上才会使用的、沉重的青铜长剑。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双凤目扫视着台阶下的文武百官,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于直视。
“丞相。”
嬴政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冷而坚硬。
接替昌平君暂代丞相之职的,是已经在秦国政坛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臣王绾。
“臣在。”
“国库的粮草,可足支用?”
“回大王。”
王绾上前一步,声音洪亮。
“赖郑国渠之利,关中连续两年大熟。太仓、甘泉仓皆已堆满。若是发兵十万,粮草可支三年;发兵二十万,可支一年有余!”
“廷尉。”
“臣在。”
李斯出列,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新法的推行,可有阻碍?兵员征发,可有延误?”
“回大王。”
李斯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自逐客令废除,新法再无阻力。秦之关中,户户皆兵。但凡闻听大王欲对外用兵,老秦人无不磨刀霍霍,争相请战!哪怕是田间老农,亦知‘闻战而喜’!”
“好。”
嬴政点了点头。
她缓缓站起身,走下高高的王台,来到了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过。
越过函谷关,越过韩魏那狭窄的疆域,最终,重重地,点在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却又痛入骨髓的地方。
赵国。
“十年前,寡人从邯郸归秦。”
她背对着群臣,声音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整个帝国宣告。
“那时候,寡人就对自己发过誓。总有一天,寡人会再回去。”
“不是作为质子。”
“而是作为……征服者。”
她猛地转过身,黑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桓齮!”
武将列中,一名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猛将大步迈出,甲叶撞击,发出铿锵的脆响。
“末将在!”
此人正是桓齮,秦军中以凶悍着称的“野兽”。
不同于王翦的稳健,桓齮的战法,只有一个字——杀。
“寡人给你十万精兵。”
嬴政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中透出的杀意,让这名杀人如麻的将军都感到后背一凉。
“自东郡出发,直插赵国腹地。”
“目标,平阳(今河北磁县东南)。”
“寡人不要城池,不要土地,不要俘虏。”
她伸出一只手,虚空一握,仿佛捏碎了什么东西。
“寡人要的,是赵军的人头。”
“告诉赵王迁,告诉郭开,告诉那个所谓的‘军神’李牧——”
“大秦的剑,出鞘了。”
“这一战,寡人要让赵国流尽鲜血,要让邯郸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睡梦中因恐惧而颤抖!”
桓齮闻言,眼中爆发出嗜血的红光。
他单膝重重跪地,嘶吼道:“末将领命!必为大王,筑起那京观尸山!”
※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杀戮。
随着嬴政的一声令下,整个秦国,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全功率运转起来。
少府的工坊里,炉火日夜不息。
数以万计的青铜剑、更锋利的秦弩箭簇,像流水一样被生产出来,打上工匠的名字,运往军营。
关中的驰道上,运粮的车队连绵数十里,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天空。
这一次,没有试探。
没有外交辞令。
只有赤裸裸的、毁灭性的打击。
公元前234年夏,秦将桓齮,率军十万,突袭赵国平阳。
赵国此时刚刚经历了与燕国的摩擦,主力被牵制在北部。
谁也没想到,刚刚平息了内乱的秦国,会像疯狗一样,发动如此迅猛的攻势。
赵将扈辄,仓促应战。
但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屠杀。
桓齮忠实地执行了嬴政的意志。
他不求占领城池来驻守,他的战术目的非常明确:有生力量的毁灭。
秦军的黑色方阵,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在平阳的荒野上碾压而过。
强弩遮天蔽日,长戈收割生命。
赵军的防线在接触的瞬间就崩溃了。
扈辄战死。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震动了整个战国七雄。
为了震慑,也为了削弱赵国的战争潜力,桓齮下令——斩首。
那一年的平阳,河水被染成了胭脂色。
十万赵军,被斩首示众。
十万颗头颅,被堆叠成了数座触目惊心的京观,高耸在赵国的边境线上。
那是嬴政送给赵国的第一份“大礼”。
※消息传回咸阳的那天,正是一个雷雨夜。
嬴政独自坐在章台宫的深处。
殿外,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殿内,烛火摇曳。
案几上,摆着桓齮送来的战报竹简。
竹简上,“斩首十万”四个字,被朱砂圈起,红得刺眼。
嬴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竹简。
她没有感到快意。
也没有感到恐惧。
她的内心,只有一种近乎荒凉的平静。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手中的权力,抹去了十万个生灵的存在。
她知道,这十万人里,有父亲,有丈夫,有儿子。
她也知道,这十万人的死,会让赵国有多少家庭破碎,会有多少妇孺在今夜痛哭。
但她不能停。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个被质子府的老鼠咬破脚趾的夜晚;她想起了吕不韦死前那绝望的眼神;她想起了韩非书中所写的“法之无情”。
“妇人之仁,救不了天下。”
她轻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孤独。
“如果不杀这十万人,这乱世,还要持续一百年,还要死一千万人。”
“这罪孽,寡人背了。”
她端起案上的漆耳杯,里面盛着猩红的浆液——不是酒,而是为了缓解头痛而特制的药汤。
她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李斯浑身湿透,却顾不得擦拭,在这个深夜,闯宫求见。
“进来。”
嬴政放下了杯子。
李斯跪在地上,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那是比听到斩首十万更让他兴奋的神情。
“大王!大捷之后的下一步,臣已思虑周全!”
“说。”
“平阳之战,赵国脊梁已被打断一半。赵王迁惊恐,必召李牧南下御秦。”
李斯抬起头,目光灼灼。
“但大王的目光,不应只盯着赵国。”
“赵国虽败,却有李牧这块硬骨头,强啃必崩牙。而在秦赵之侧,还有一个国家,早已被吓破了胆。”
“韩国。”
李斯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竹简,双手呈上。
“臣听说,韩国为了求存,打算派遣一位使者入秦,向大王称臣纳贡,以求保全社稷。”
嬴政微微挑眉:“弱韩求存,乃是常事。何须廷尉深夜来报?”
“因为这位使者,非同寻常。”
李斯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嫉妒,又带着一丝期待。
“据闻,韩王安所派之人,正是大王日夜诵读其书,恨不能与之同游的那位——”
“韩非。”
咔嚓。
嬴政手中的那支狼毫笔,竟被她生生折断。
她猛地站起身,那一瞬间,她眼中的光芒,比殿外的闪电还要耀眼。
那不仅仅是对人才的渴望。
那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孤独行走了太久,终于遇见了另一个能够理解她灵魂深处那个疯狂梦想的人的……悸动。
“你是说……韩非,要来了?”
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是的,大王。”
李斯伏地叩首,掩盖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阴狠。
“您的‘知音’,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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