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梧桐叶开始镶上金边，教室里的风扇也结束了它一整个夏天的喧嚣，安静地悬在头顶。高二的课程像骤然收紧的发条，节奏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物理课的电磁场，化学课的有机分子，还有语文课本里那些佶屈聱牙的文言文，都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股脑地压下来。
林溪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的手按在水里的鸭子，表面上还能扑腾两下，底下却得拼命划水才能不沉下去。午休时间，她罕见地没有和周晓插科打诨，而是对着物理练习册上那道关于洛伦兹力的综合题较劲，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不对啊……受力分析明明是这样，怎么代入数据结果就是负的？”她咬着笔帽，小声嘀咕，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周围的同学大多趴在桌上小憩，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前排那个身影依旧挺直，陆辰正低头演算着什么，侧脸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变得温和了许多的秋阳里，显得沉静而专注。
林溪偷偷瞄了他几眼，心里那点求助的小火苗蹿了蹿，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不能总依赖他，她得自己试试。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换了个思路，在草稿纸上重新画受力分析图。这一次，她放慢了速度，一点点抠着题目里的隐含条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她笔尖一顿，盯着图上某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啊！是初始速度方向！我设反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点突兀。
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前排那个一直安静的身影却动了。
陆辰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瞬间亮起来的脸上，和她草稿纸上那个被重新标注过的图上。他的视线在她兴奋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没有声音，没有言语。
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表示肯定的动作。
却像一道精准的光，瞬间穿透了林溪心头盘踞多时的迷雾和焦躁。一股巨大的、豁然开朗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了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从他那里得到直接解答都要强烈。
她看着他转回去的、依旧挺直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的挣扎，也看到了她靠自己找到的出口。
并且，他肯定了它。
这种无声的默契，比任何直接的帮助，都更让她觉得被理解，被尊重。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抱着一摞表格走了进来。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敲了敲讲台，“下个月学校要举办，项目报名现在开始。体育委员把表格发下去，大家根据自己的特长，积极为班级争光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体育委员开始分发报名表。
表格传到林溪这里，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项目名称，有点眼花。她体育成绩平平，属于那种跑不快跳不高，但广播体操能做得很标准的类型。
“你想报什么？”周晓凑过来问。
“我？当个啦啦队员还差不多。”林溪耸耸肩，目光在表格上逡巡，最后落在了最下面那个需要两人配合的“男女混合4x400米接力”上。
心脏没来由地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朝窗边望去。
陆辰也拿着报名表，正低头看着，手指无意识地点在“男子3000米长跑”那一栏。他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然后，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她手里表格的同一个位置——那个“男女混合4x400米接力”上。
林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是什么意思？
他会报这个项目吗？
如果他报，那她……
各种念头像烟花一样在她脑子里炸开，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陆辰没有给她任何明确的暗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低头在自己那张表格的“男子3000米”后面打了个勾，然后将表格递给了前来收表的体育委员。
林溪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又觉得理所当然。他那样的体能和毅力，报3000米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她捏着自己的报名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那个“男女混合4x400米接力”后面，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勾。
就算他不报，她也可以为班级出份力嘛！她这样告诉自己。
放学后，林溪和周晓一起走出教室。秋天的傍晚来得早，天边已经染上了瑰丽的晚霞。
“你居然报了接力？”周晓惊讶地看着她，“可以啊林溪，为爱……不是，为班级冲锋陷阵！”
“少胡说！”林溪嗔怪地拍了她一下，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前面瞟。
陆辰正和几个男生走在前面，似乎在讨论运动会的事情。他走在中间，偶尔点头，或者简短地说一两句。
走到楼梯口，人群分流。那几个男生吵吵嚷嚷地往另一边去了，陆辰独自一人走下楼梯。
林溪和周晓跟在他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快到一楼时，走在前面的陆辰脚步忽然放慢，像是无意间落在了后面，刚好与她们并肩。
他没有看林溪，目光平视着前方被霞光染红的楼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过来，混在喧闹的放学人声里，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接力赛，”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注意交接棒节奏。”
说完，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出了教学楼大门，融入了外面熙攘的人群。
林溪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停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
接力赛？
交接棒节奏？
他……他怎么会知道她报了接力？！表格才刚交上去！
而且，他这话……是在提醒她？还是……
周晓也听到了，用手肘猛撞她，激动得压低声音：“卧槽！班长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也报了接力？你们要一起跑？！”
林溪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脏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一下子冲上了云端。她看着陆辰消失的方向，晚霞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映亮了她骤然绽放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一把抓住周晓的胳膊，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雀跃和难以置信：
“他知道了！他肯定也报了！”
也许他是在体育委员那里看到了名单。
也许他只是根据她的性格猜测。
但无论如何，他知道了。
并且，他用他那种特有的、拐弯抹角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提示。
注意交接棒节奏。
那不仅仅是跑步的技巧。
那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林溪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拉着周晓，几乎是蹦跳着走出了教学楼。
秋风吹拂，带着落叶的沙沙声和果实的清香。
她抬头望着满天绚丽的晚霞，觉得这个秋天，连同即将到来的、让人头疼的运动会，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可爱和值得期待起来。
因为他们之间，那场无需言说的、名为“默契”的戏，还在继续。
而且，愈发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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