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拥挤而闷热，混杂着汗味、尘土的气息，还有窗外涌进来的、被阳光烤灼的空气。
林溪和陆辰并排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位置。她紧贴着发烫的车窗，努力给自己降温，也努力想和身边的他隔开一点不至于碰到他的距离——尽管这距离在拥挤的车厢里显得如此徒劳。
他的背包放在脚边，长腿在狭窄的座位间有些委屈地蜷着。他坐得很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晃动的车厢，侧脸线条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清晰而安静。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两人。
与刚才在车站那短暂的目光交汇和那句“我来了”所带来的巨大冲击相比，此刻凝固的空气让林溪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又开始失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城市？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这些问题在脑海里翻滚，每一个都至关重要，每一个又都让她莫名怯于开口。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瞟他。他看起来和记忆中差不多，似乎黑了一点，瘦了一点，但那种沉静的气质丝毫未变。白色的t恤领口有些微汗湿，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脸颊更热了。
“热吗？”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厢的嘈杂。
林溪猛地一颤，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住，慌乱地转过头：“还、还好。”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和微微汗湿的鼻尖上，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她旁边那扇因为老旧而卡住的窗户，又用力推开了一些。
“嘎吱——”一声，更多的热风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些许流动的空气。
这个细微的、带着点体贴意味的动作，让林溪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陆辰重新看向前方，车窗外的景物在他深邃的眼底飞速掠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斟酌词句。
“不算突然。”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之前看你发的动态，定位是这个城市。”
林溪一愣。她前几天确实发过一条和朋友逛街的动态，带了定位。所以……他是看到了那个才……
“旅游刚好提前结束，有几天假期。”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就想着……过来看看。”
“看看？”林溪下意识地重复，心跳却因为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而再次加速。仅仅是因为“有几天假期”、“过来看看”这么简单吗？从他在的那个城市到这里，高铁也要好几个小时……
“嗯。”他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思考，补充道，“看看你。”
三个字，比“来找你”温和，却带着同样的分量，轻轻落在林溪的心上。
看看你。
所以，假期的目的地是她，目的……是她。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泵向全身，她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麻。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不敢再看他，生怕泄露了眼底过于汹涌的情绪。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沉默里似乎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尴尬，而是一种微妙的、正在悄然滋长的亲密感。
公交车在一个站台停下，又涌上一批人，车厢更加拥挤。有人跌跌撞撞地往后走，不可避免地被推搡了一下，胳膊肘撞到了林溪的肩膀。
她轻呼一声，身子歪了歪。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只手臂横了过来，稳稳地挡在了她和拥挤的人流之间。他的手掌撑在她身后的窗框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庇护区域。
那是男人的手臂，线条流畅，带着运动后的温热感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t恤的棉质布料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臂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林溪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骤然停滞。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和风尘的味道，干净而清爽，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看她，依旧维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仿佛这个保护性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无需言明的本能。
那个撞到她的人连声道谢，挤到了后面。
危险解除，但他撑在窗框上的手臂并没有立刻收回。
林溪蜷缩在他无形中划出的领地里，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周围的喧嚣、闷热仿佛都远去了，她的整个世界，都被身边这个人，和他这沉默的守护，牢牢占据。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体温，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公交车重新启动，摇晃着向前。
在又一次轻微的颠簸中，她的肩膀，不经意地，轻轻撞在了他的手臂上。
很轻的一下。
两人似乎都顿了一下。
然后，他撑在窗框上的手，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终究没有挪开。
而她，也屏着呼吸，没有再刻意拉开距离。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透过晃动的车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拥挤嘈杂的车厢里，他们共享着这一方无声的、温度悄然攀升的狭小空间。
直到广播报出林溪要下的站名。
“那个……下一站，我到了。”她小声说，声音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嗯。”他这才自然地收回手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他弯腰拎起地上的背包，动作利落，“好。”
车门打开，热浪扑面而来。
林溪领着陆辰走下公交车，走进被老旧居民楼包围的、种着高大梧桐树的街道。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她指着前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嗯。”他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目光扫过两旁布满岁月痕迹的墙壁、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闲聊的老人、以及追逐打闹的孩子。这里的生活气息浓郁而质朴，与他平时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
林溪心里有点打鼓。她家就是最普通的职工家庭，房子不大，陈设简单，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太寒酸。
走到单元楼下，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那个……我家可能有点小，也有点乱……”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陆辰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让她无法继续下去的平静。
“没关系。”他说。
简单的三个字，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些许的忐忑。
上楼，开门。
家里果然如她所料，因为她的匆忙出门而显得有些凌乱。沙发上还扔着她换下来的睡衣，茶几上摆着没来得及收的零食和水果。
林溪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她手忙脚乱地冲过去，一把抓起睡衣塞到身后，又飞快地将茶几上的东西归拢了一下。“你、你先坐，随便坐！”她语无伦次，“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厨房，靠在冰箱上，用手背冰了冰自己滚烫的脸颊。
冷静，林溪，冷静！她对自己说。
倒了一杯凉白开，她端着水杯走出来时，看到陆辰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客厅的窗边，看着窗外。他的背影挺拔，在略显拥挤的客厅里，像一棵闯入温室的雪松，带着些许格格不入的清冷，却又奇异地安定。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
林溪将水杯递过去：“给。”
“谢谢。”他接过，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跳，迅速收回了手。
他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比刚才在车上时，更低缓了一些：
“林溪。”
“嗯？”她下意识地应道，心脏因为他这声认真的呼唤而微微收紧。
他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缓慢流淌。
“我来了。”
他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不是在车站那种宣告式的语气，而是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安静的空间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郑重的意味。
仿佛在说，我跨越了距离，来到了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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