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普索尔维论坛”的邀请,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星火”团队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随即转化为一股近乎狂热的干劲。不需要林溪多做动员,每个人都清楚这份邀请的重量。它不仅仅是对林溪个人的认可,更是对他们这个成立不久、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五岁的年轻团队所取得成绩的最高肯定。
实验室的灯光熄灭得一天比一天晚。沈哲带着理论组,对每一个即将展示的数据点进行着近乎苛刻的反复验算和误差分析,确保其无懈可击。李锐和实验组的成员们,则为了获取一组在极端条件下、更能佐证理论预测的关键数据,连续轮班守在设备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们不仅要重复出已有的漂亮结果,更要挖掘出更深层次、更能体现“星火”独特视角的证据。
林溪则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她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巨大的白板上画满了报告的逻辑框架图,写满了需要强调的关键词和需要规避的敏感点。她反复修改着ppt,斟酌着每一句话的表述,每一个图表的呈现方式。这不仅仅是技术的堆砌,更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学术叙事,需要在四十五分钟内,牢牢抓住那些世界上最聪明、也最挑剔的头脑。
她与陆辰提到的几位国内外顶尖同行进行了秘密的线上交流。这些匿名的“评审官”们,以极其严苛的标准,对她的报告初稿提出了诸多尖锐而富有建设性的意见。有人质疑某个推论的逻辑跳跃,有人建议调整故事线的顺序以增强说服力,还有人提醒她注意某些可能引起国际竞争对手过度关注的细节。这些来自外部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让林溪的报告在一次次的修改中,褪去了初时的青涩与激动,变得愈发凝练、坚实,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合金。
在这个过程中,陆辰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他不再提供具体的技术建议,却在林溪因某个表述纠结到深夜时,会不动声色地泡好一杯安神茶放在她的手边;在她与某位海外“评审官”激烈争论后略显沮丧时,会淡淡地说一句:“争论是好事,说明触及了本质。”;在她最终版的ppt定稿那晚,他仔细翻阅了一遍,只说了三个字:“可以了。”
这三个字,如同最终的许可,让林溪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出发前三天,林溪召开了团队最后一次动员会。她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将精心准备的报告,在团队内部完整地预演了一遍。当她用清晰、自信、带着一种沉稳力量的声音,将“星火”的核心理念、技术突破和未来愿景娓娓道来时,台下所有的团队成员,包括一向冷静的沈哲和跳脱的李锐,眼中都闪烁着激动与自豪的光芒。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些熟悉的数据和图表,更是一个由他们共同参与创造的、正在冉冉升起的全新研究范式。
报告结束,会议室里响起了长久而热烈的掌声。
“太棒了,林首席!”李锐第一个跳起来,“这下肯定能让那些老外大吃一惊!”
沈哲也推了推眼镜,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逻辑非常严谨,叙事也很有感染力。我们一定能成功。”
看着台下这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林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站在苏黎世的讲台上,她的身后,是整个“星火”团队燃烧的激情与智慧。
出发的前夜,北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溪最后一次检查着行李,将存有报告最终版ppt和所有备份数据的加密U盘小心地收好。陆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幕,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的宁静与张力。
林溪收拾妥当,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两人一时无言,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
“都准备好了?”最终,还是陆辰打破了沉默。
“嗯。”林溪点点头。
“别紧张。”他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把你平时跟我们讨论的状态拿出来就行。台下坐的,也只是和你一样,对未知充满好奇的探索者。”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奇异地抚平了林溪心底最后一丝躁动。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
“过去之后,除了报告,也多听听别人的工作。这种场合,是了解国际前沿动向和寻找潜在合作者的好机会。”他补充道,语气像是师长在叮嘱即将远行的学生。
“我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
雨声似乎更密了些。
陆辰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柜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硬皮笔记本。他走回来,将笔记本递给林溪。
“这是什么?”林溪有些疑惑地接过。笔记本很厚,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经常被翻看。
“我早些年,参加一些国际会议,还有访问不同实验室时,随手记的一些东西。”陆辰的语气很平淡,“里面有些是对当时前沿技术的看法,有些是不同学派争论的焦点,还有些……是碰到过的坑和教训。或许,对你有点参考价值。”
林溪翻开笔记本,里面是陆辰那熟悉的、刚劲而略显潦草的字迹,夹杂着大量的公式、图表和英文注释。这不仅仅是一本笔记,更像是一部浓缩的个人学术史和洞察录。其价值,无法估量。
她抬起头,看向陆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他将自己多年的积累与思考,如此轻易地交给了她。
“这太珍贵了……”
“拿着吧。”他打断她,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放在我这里,也只是积灰。希望它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一点启发,或者,帮你避开一些不必要的弯路。”
林溪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感觉它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纸张的重量,更是因为它所承载的信任与期望。
“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陆辰看着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他转身走向书房,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林溪抱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站在客厅中央,听着窗外连绵的雨声,感觉一股坚定而温暖的力量,正从心底深处源源不断地升起。
前夜已过,黎明将至。她将独自启程,奔赴那片属于她的、星光璀璨的深蓝舞台。而她深知,无论她飞得多高,多远,总有一道目光,在她身后,沉静而恒久地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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