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一把生锈的金刀,费力地锯开了极北之地终年不散的铅云。
光柱垂落,照亮了冰窟废墟中那一地狼藉。没有鲜花,没有挽歌,只有满地焦黑的碎骨和早已冻硬的残躯。
夜行云单膝跪地,膝下是刺骨的冰碴。他没戴手套,修长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紫,却依旧稳稳地托着赵铁柱那颗硕大的头颅,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黑血。
“铁柱,脸擦干净了。”
夜行云的声音很轻,被寒风一吹就散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帕子,盖在赵铁柱死不瞑目的双眼上。
“以前你总说,不想死在没人知道的烂泥坑里。”
夜行云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几具同样残破的尸体。那是他的亲卫,是他的兵,是曾在大雪夜里分半个馒头给他的兄弟。
此刻,他们只是这巨大阵法里的一渣药渣。
华针跪在一旁,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独眼里的泪水流出来就冻成了冰珠子。
“别哭了。”夜行云转过身,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背影孤寂得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哭得我都听不清回家的路了。”
他掌心腾起一股暗红色的烈焰,那是燃烧精血催动的修罗火。
“带不回全尸,我就带你们的骨灰回去。”
烈焰席卷,吞噬了那些受尽折磨的躯壳。
就在这时,正趴在夜行云背上百无聊赖嚼着“糖豆”的阿缘,突然停下了动作。
“嗝~”
她打了个带着白光的饱嗝,小眉头死死皱了起来,两只小手捂着肚子,像是吃坏了肚子的奶猫。
“饲养员……肚子好胀。”
阿缘的声音有些发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征兆地拉长,化作了那种令人心悸的金色竖瞳。她抬起头,死死盯着头顶那道被炸开的巨大裂缝。
“那个大眼睛在瞪我……好不舒服。”
她指着虚空,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厌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就像……就像那个臭臭的坏果冻又要掉下来了。”
话音未落,天,塌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塌,而是精神层面的碾压。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意志,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片废墟之上。阳光瞬间黯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水泥,每一寸空间都在尖啸。
“噗——!”
华针连哼都没哼一声,七窍瞬间喷血,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昏死过去。
这股意志的目标只有一个——夜行云。
那是纯粹的、高高在上的、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贪婪与暴怒。就像是一个被蝼蚁咬了一口的巨人,带着漫不经心的杀意,要把这只虫子碾成齑粉。
一个声音,或者说是一个念头,在夜行云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蝼蚁……竟敢……毁吾食粮!”
“咔嚓!”
夜行云浑身的骨骼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爆响。
那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按着他的脊梁,逼着他的膝盖弯曲,逼着他向这无上的存在跪下臣服。
脚下游离的冰屑瞬间化为齑粉,坚硬的冻土层层崩裂,夜行云的双腿深深陷入地面,身形硬生生矮了半截。
那是皇权,是神威,是这片大陆上最顶端掠食者的俯视。
皇都密室中,那个声音穿透了千万里的空间,带着令人作呕的施舍与冷漠:
“汝之血肉,亦是上佳补品。跪下!朕赐尔融入永恒荣光!”
随着这声宣告,大地开始剧烈震颤。
远方,终年积雪的山脉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雪崩开始了。亿万吨的积雪夹杂着巨石,化作白色的巨浪,正以吞没天地的气势向这片废墟压来。
绝境。
死局。
膝盖离地面只剩下一寸。
只要跪下去,那如山的压力或许就会消散。
夜行云低着头,黑发遮住了脸庞,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只有几滴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砸出几个触目惊心的红点。
“呵呵……”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那弯曲的脊背中传出。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化作了震动苍穹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行云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哪有半分恐惧?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极致的嘲弄!眼角的血管因为极度的充血而爆裂,让他看起来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噗——”
他又喷出一口逆血,却借着这股气血翻涌的冲劲,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甚至连那陷入冻土的双腿,也被他一点点拔了出来。
他站在狂风中,对着那虚空中的神明竖起了一根中指,笑得放肆而张狂:
“就凭你?一只躲在人皇裤裆底下吸血的臭虫!”
“让本王下跪?你也配?!”
“轰——!”
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修罗煞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
在他身后,滚滚黑气凝聚成一头狰狞的黑色巨兽虚影,仰天咆哮,硬生生顶住了那漫天压下的金色威压。
两股意志在虚空中对撞,激起层层肉眼可见的波纹。
夜行云脑中剧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把钢针在搅动,但他嘴角的笑意却越发狰狞。
“饲养员!他在流口水!”
背后的阿缘突然大叫起来,指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小脸上满是嫌弃,“他的眼睛里在流那种粘糊糊的口水!他想要吃掉你!”
夜行云瞬间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这所谓的“神明”,并非无懈可击。
它有贪欲,它有情绪。
只要有贪欲,就有破绽!
“想吃本王?”夜行云狞笑一声,横刀向天,“那就崩碎你的牙!”
正当他准备燃烧本源拼死一搏时,背上的小祖宗却先怒了。
阿缘很不爽。
非常不爽。
这只“大眼睛”不仅想抢她的长期饭票(饲养员),还一直用那种让人反胃的气息恶心她。
这就好比你在吃自助餐,旁边有个满身恶臭的乞丐一直盯着你的盘子流口水。
忍不了。
阿缘鼓起腮帮子,原本圆润可爱的小脸蛋此刻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她对着虚空中那股最浓郁的金色威压,猛地张开了嘴。
“嗷呜——!”
伴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咆哮,她做了一个极大幅度的吞吸动作。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虚空中那股原本磅礴如海、不可一世的神明意志,就像是被拔掉了塞子的浴缸,打着旋儿地朝阿缘嘴里涌去。
“滋溜——”
仿佛吸面条一般的声音响起。
那足以碾碎宗师神魂的精神冲击,就这样被一个小女娃硬生生吸进了肚子里。
皇都密室中。
一只枯槁的手掌猛地一颤,那只刚刚捏碎了酒盏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黑暗深处,那双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是一丝名为“忌惮”的情绪。
通过那个名为“蜘蛛”的怪物,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女童体内仿佛无底深渊般的饥饿。
那是……天敌的气息。
那是处于食物链更顶端的掠食者,对低等生物的天然压制。
“怪物……”
一声沙哑的低语在密室中回荡。窥探的视线如同触电般迅速退去,仿佛逃命一般撤离了北境上空。
“嗝~”
冰原之上,又是一声响亮的饱嗝。
阿缘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一脸嫌弃地咂咂嘴:“呸呸呸,味道好怪,又腥又臭,还没饲养员你的血好喝。”
夜行云愣住了。
哪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此刻看着自家这个把神明意志当零食吃的小怪物,一时竟也有些无言以对。
但危机并未结束。
神念虽退,雪崩已至。
“轰隆隆——!”
亿万吨白雪如天河倒灌,瞬间吞没了整个冰窟废墟。
夜行云一把捞起昏迷的华针,将阿缘死死按在怀里,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利箭,在雪崩彻底合拢的前一瞬,撞破了上方的冰层,冲天而起。
天地苍茫。
当夜行云落在远处的一座冰峰之上,回头望去时,那座埋葬了无数冤魂的要塞,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一片洁白之下。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一股更为凛冽的杀机,却从四面八方锁定了他们。
雪原的尽头,不知何时,已经升起了一片黑色的钢铁丛林。
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全副武装、军容鼎盛的大渊正规军。
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破罡弩,早已上弦,遥遥对准了这座孤峰。
密密麻麻的战阵封死了所有退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咳咳……”
夜行云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冷冽地扫过那熟悉的战旗。
麒麟旗。
那是他曾经亲手设计的军旗。
万军阵前,一骑缓缓走出。
那人身披麒麟金甲,胯下骑着神骏的踏雪乌骓,缓缓摘下了头盔。
露出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坚毅。
夜行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他无比熟悉,甚至曾在大醉后抵足而眠的脸庞。
那是他曾一手提拔,视若生平知己、左膀右臂的北境副帅——雷万山。
雷万山看着峰顶那个浑身浴血、如孤狼般的男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愧疚,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杀意。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枪,枪尖直指夜行云。
寒风呼啸,卷起他的声音,清晰地送到了夜行云的耳边:
“王爷,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末将雷万山,奉旨……前来为您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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