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黄龙所化的流光坠入通天河,消失无踪,那笼罩天地的风雨也骤然停歇。厚重的铅云如同被无形巨手拨开,迅速消散,澄澈的碧空重新显露,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湿漉漉的大地。
水泽中汹涌的浊流,开始遵循着新开掘的河道,缓缓汇入那条新生的支流。浑浊的洪水裹挟着被水蛟从通天河引来的、相对清澈的河水,沿着蜿蜒近百里的新河道奔涌向前。最终,这条新生的血脉,在绕行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后,又重新融入了通天河那浩荡不息的主脉之中。
整个天地仿佛经历了一场狂暴的洗礼,此刻由极动转为极静。雨后的空气清冽得如同甘泉,阳光穿透薄薄的水汽,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被雨水冲刷过的坞堡、山峦、以及新生的河道,色彩都变得异常鲜明透亮,整个世界都沐浴在一种劫后重生的清新与宁谧之中。
而长坎坞堡,则被那条新生的百里支流如同玉带般温柔地环抱其中。在某种玄奥力量的牵引下,支流中奔涌的河水仿佛蕴含着奇异的灵性,丝丝缕缕的灵气自河面升腾而起,开始向着坞堡的方向汇聚、盘旋。这些灵气流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海,最终在坞堡上空停滞、沉淀,慢慢地凝结成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白色雾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层淡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茧,将坞堡高耸的防御墙紧紧包裹在内,从远处望去,坞堡如同悬浮在云端仙宫。
更令人惊异的是,被浓雾包裹的坞堡防御墙,其古老的砖石表面,竟开始浮现出极其微弱、却富有生命韵律的明暗变化!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岩石巨兽,在灵雾的滋养下,正从漫长的冬眠中缓缓苏醒。它每一次无声的“呼吸”,都会贪婪地“吮吸”走周遭浓雾中的一缕精纯灵气,使得那包裹城墙的雾茧,也随之微微荡漾、稀薄一分,随即又被下方河流源源不断补充的灵气重新填满……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今日的午饭,比往日推迟了不少。坐在饭桌旁的李然,也比往日更加沉默寡言。坞堡内发生的一切——那撼天动地的黄龙布雨、翻江倒海的水蛟造河、以及这坞堡自身如同活物般的奇异变化——都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这个世界的诡谲与力量层次,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心底那份对力量的渴望与对未知的警惕,交织翻腾。
午饭后,众人各自散去,留下守夜的吴芮收拾碗筷,这似乎已成为坞堡里不成文的规矩。
收拾停当,吴芮便主动坐到李然身边,开始为他讲解【真言定身咒】的关窍。李然心中微暖,认真聆听。平心而论,他自身的悟性与学习能力确实不俗。在晚饭前,【真言定身咒】那玄奥的符文轨迹与真言韵律,终于被他成功刻印在《道源》的第五页之上,取代了原本模糊的拓印痕迹。
与需要特定手诀配合的【御剑术】不同,【真言定身咒】的核心在于“言”与“意”的结合,并无固定的手势要求。唯有页尾浮现出一行古朴的小字作为总纲释义:“言出法随,身、魂皆可定。”
然而,不出李然所料,这看似笃定的释义,很快便在那页面上方变幻的“大千世界”光影中,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悄然篡改,字迹扭曲后重新凝结为:“言出法随,身、魂或可定。” 一个“或”字,道尽了此界法则的诡异莫测与施展法术的风险。
………………
翌日清晨,李然掐灭了燃烧殆尽的供香,结束了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炼】。内视之下,气海丹田中那片氤氲的青色雾气又凝实了几分,化作数十滴晶莹如露珠的“青泪”,滴答落下,融入下方那片已然固化、如同镜面般平静的“内景湖”中,只溅起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关于修炼进境,李然也曾请教过几位妻子。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进展甚好”、“并无异常”。然而,身处此界的李然,却总感觉自己的修炼过程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丹田气海的固化速度、青泪的凝练效率、乃至《道源》对法术的诡异篡改……都让他隐隐不安。可惜,在这陌生的世界,他找不到一个真正可靠且见识广博的人来印证、对比这份疑虑。
简单洗漱后,李然背起一个小包裹,向林妈告辞。但他并未直接离开小镇,而是揣着身上所剩不多的铜钱,开始在镇子上小心翼翼地走访打探起来。
虽然李然并非土生土长的镇上人,但因时常出入林家,与不少镇民也算混了个脸熟。当他带着温和的笑容上门询问时,虽然对方难免有些戒备,但至少不至于完全闭门谢客。
李然很聪明,他并未开门见山地只打听林嫣的下落。相反,他表现出对镇上各种奇闻异事、邻里趣谈的浓厚兴趣,从家长里短聊到陈年旧事,话题迂回展开。他时而倾听,时而发问,态度诚恳,渐渐消解了乡民的顾虑。
随着走访的人家渐多,有两件看似寻常、细想却颇为蹊跷的“琐事”,逐渐引起了李然的格外关注。
其一,便是关于镇上的羊倌。此人长年累月在山间放羊,风雨无阻,数十年如一日,可谓勤勉至极。然而奇怪的是,他放牧的羊群总是不规律地更换,老的消失,新的补充,如同流水一般。更可笑又可叹的是,无论换多少茬,那些羊始终被放得骨瘦如柴,蔫头耷脑,对青草似乎也提不起太大兴趣。久而久之,羊倌就成了镇上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看那羊倌,一辈子勤勤恳恳放羊,结果连羊都养不肥,没出息!”
其二,则与视财如命的赵屠夫有关。此人吝啬在镇上出了名,却经常能从羊倌手里买到价格异常便宜的羊。更古怪的是,赵屠夫杀了羊,自家却很少吃羊肉,反而隔三差五地拿着肉骨头,去喂羊倌家那条体型异常硕大的黄狗,乐此不疲。这种“肥水专流外人田”的行为,让那些一年到头也难见荤腥的镇上人,又是眼红嫉妒,又是恨得牙痒痒。
带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警惕心,赵屠夫这个名字,在李然的嫌疑名单上迅速攀升。毕竟,能在穷乡僻壤被乡邻们一致冠以“视财如命”的评价,足以证明此人已将吝啬刻进了骨子里,占便宜是他的天性,吃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肉骨头在蓝星的前世,算不上多么金贵的东西。虽然未必家家顿顿都有,但也绝非稀罕物。然而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即便是地主老财,也不过是勉强达到一日三餐、咸菜佐餐的水平而已。一条狗,而且是别人家的狗,竟然能隔三差五地啃上肉骨头?这待遇比地主老财还好!这根本说不通!强烈的违和感如同芒刺,让李然无法忽视。
黄昏的余晖将小镇染成一片暖金色,又迅速被深蓝的暮色吞噬。李然的身影在狭窄、泥泞的巷弄间穿梭,挨家挨户地询问着关于林嫣的点滴。然而,每一次满怀希望的探询,换来的都是茫然的摇头或含糊其辞的推脱。关于林嫣的消息,仿佛被这即将来临的夜色彻底吞噬,不留一丝痕迹。焦灼与担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李然的心。他既忧心林嫣的安危,又迫切渴望那潜藏于暗处的黑手能露出破绽。这份不甘,化作了他脚下不停歇的步伐,催促着他走向下一户可能知情的人家。
就在他准备叩响又一户农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阵与这宁静暮色格格不入的粗犷吆喝声,猛地刺破了小巷的寂静——
“新鲜羊肉!现宰现卖!便宜喽!”
李然循声望去,只见赵屠夫正站在自家门前临时支起的简陋肉摊后,手持一把油腻的蒲扇,卖力地吆喝着,试图抓住一天中最后的买卖机会。昏黄的光线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如同刀劈斧凿般透着一股子凶悍之气,一双三角眼中精光闪烁,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市侩与精明,全然没有正经商贩该有的和气生财模样。
李然脚步一顿,在原地略作迟疑。他目光扫过肉摊上暗红色的羊肉,最终迈步上前,脸上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外乡人的好奇:“店家,这羊肉……怎么个卖法?”
“十五文一斤!”赵屠夫抬眼打量了一下李然,见他衣着普通,便扯着嗓门道,“要得多?价钱好商量!”
李然咂了咂嘴。根据他了解的情况,大宋王朝如今正值国力上升期,民生尚算安稳,除却少数奢侈品,大多数日常用度价格都算平稳。一文钱的购买力,大抵相当于蓝星上的一块五左右。羊肉在古代因养殖不易,价格自然比粮食布匹贵些,但十五文一斤,在这乡野之地,确实算得上便宜了。
“着实是便宜,”李然点点头,随即凑近肉摊,鼻子用力嗅了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一边伸手装模作样地翻动着案板上的肉块,“只是……店家,你这羊肉的膻味,怎么淡得有点稀奇?莫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呸!”赵屠夫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三角眼中凶光毕露,蒲扇重重拍在油腻的案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这外乡人休要胡吣!周周庄左近的乡邻,谁人不知我赵屠夫实在?买就掏钱,不买赶紧滚蛋!别在这儿耽误老子做生意!” 他显然被戳中了痛处,反应激烈异常,竟直接收了摊,粗暴地将李然推开,一副被污蔑后恼羞成怒的模样。
赵屠夫这近乎失态的暴怒反应,反倒让李然心中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有点恶趣味的逗乐之感。但与之相比,另一件事更让他心头一凛。自从踏上修行路,他的五感六识确实敏锐了太多。刚才凑近肉摊,他确实没闻到多少羊肉特有的浓郁膻味,反而有一股极其特殊、难以形容腥甜气息的血腥味,异常浓烈地直冲鼻腔,呛得他几乎想皱眉……
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覆盖了小镇。李然不再犹豫,决定主动出击。他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阴影里,目光锁定刚刚收拾完肉摊、骂骂咧咧往家走的赵屠夫。只见那屠夫提着剔骨刀,穿过几条狭窄曲折、弥漫着牲畜粪便气味的巷子,最终停在了一处远离镇中心、显得格外偏僻破败的院落前。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狂躁的狗吠,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攻击性。等李然悄然靠近,便听到刚进院门的赵屠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地呵斥:“叫!叫!叫丧呢!畜牲就是畜牲!老子喂了你这么久,骨头渣子都喂了狗肚子了!到头还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再叫唤,赶明儿个就让师傅宰了你炖汤!”
说来也怪,院里的狗似乎颇有灵性,听到赵屠夫的威胁,狂吠声立刻变成了几声委屈又带着畏惧的“呜呜”低鸣,随即彻底安静了下来。这反常的“通人性”,让李然心中的警惕瞬间提升到了顶点。
同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羊圈特有的膻臊恶臭,从院墙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李然的心猛地一沉——这里,十有八九就是那羊倌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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