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牙谷观战台的一角,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东城千念与墨风对坐于一张小几旁,几上摆着一壶清茶,两只玉杯。茶香袅袅,与山谷中弥漫的尘土与汗水气息格格不入。
两人皆是无心于赛场喧嚣之辈。东城千念大部分时间只是垂眸静坐,粉红色的瞳孔映着杯中叶影,仿佛神游天外。
唯有当那一抹玄色骑装的身影策马踏入跑道时,他才会微微抬眸。
当穆歌挽弓搭箭,身姿挺拔如松,箭矢离弦精准命中百步外摇曳的靶心时,东城千念那总是淡漠的唇角,会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粉瞳中也流转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柔光。虽然转瞬即逝,却未曾逃过对面那双洞悉世事的红眸。
墨风执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法力波动的“密语”传音道:“能让阁下这般人物,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看来那位穆公子,当真是你的心尖肉。活了这般漫长岁月,还能有此刻情态,实属不易。”
东城千念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同样以密语回敬,声音清冷无波:“过奖。论及年岁积淀,阁下红眸深处的沧桑,或许犹在我之上。”
坐在稍后一些的贺兰辞耳尖微动,捕捉到这两句密语,忍不住转过头,也加入了这“加密通话”,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调侃:“啧啧,听二位这么一说,我这个才活了两千来岁的鬼族人,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年轻水嫩的。”她说着,目光瞥向安静坐在白岳轼身后的月离,故意问道,“小蛇妖,你说是不是?”
月离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白岳轼的表现,闻言愣了一下,青色的眼眸眨了眨,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传音:“贺……姑娘姐,我……我才三百岁……”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自惭形秽的意味。
这番“非人”之间的私下交流,在喧嚣的赛场背景下,并未引起任何凡人的注意。
赛场之上,比试仍在激烈进行。
穆歌最终以十箭全中的完美成绩,引得一片喝彩。他勒马回转时,目光精准地投向观战台那个清冷的角落,与东城千念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唇角勾起一抹只有彼此才懂的、带着得意与亲昵的笑意。
而主位之上,龙泽的目光也始终追随着穆歌的身影。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些许红晕,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欣赏,更有一丝深藏眼底、难以言喻的落寞与执着。他身为帝王,有些心思,注定只能埋藏于心,但那份特殊的情愫,却在不经意间的凝视中流露无遗。
很快,轮到了白岳轼上场。他虽不以骑射见长,但功底扎实,性格又豁达,倒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引得月离在场下紧张地攥紧了拳头,直到他安全下场才松了口气。
接着,阿史那·瑾姝公主纵马而出!她红色的骑装如同燃烧的火焰,马术精湛无比,身体与马匹韵律合一,开弓放箭更是英姿飒爽,竟也取得了九箭的好成绩,赢得了满场草原儿女最热烈的欢呼与口哨声。武子俊看得目眩神迷,鼓掌尤为用力。
最后压轴的,是阿史那·瑾卿王子。他显然存了炫耀和震慑之心,箭术确实高超,不仅十箭全中,而且箭箭穿透靶心,显示出了惊人的臂力与精准度。他得意地环视全场,最后目光却落在了观战台上,那个一直试图隐藏气息的傲天身上。
瑾卿王子策马来到观战台前,对着龙茗涛方向,朗声道:“龙公子,你这位名为‘言决’的表亲,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既然来了我们草原,何不下场一试,让我等也见识见识凤吟国俊杰的风采?若是他不便,龙公子你亲自下场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傲天一听,内心顿时哀嚎遍野:完了完了!这煞星怎么盯上小爷我了?!千万千万别让那东城千念注意到我啊!
他偷偷瞥向东城千念,见对方的目光依旧黏在穆歌身上,似乎并未留意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
龙茗涛眉头微蹙,起身拱手,语气从容:“王子殿下,言决他前些时日不慎伤了肩胛,至今未愈,实在不便挥弓纵马,龙某不善骑射,恐贻笑大方,还望殿下见谅。”
他本以为这番推脱合情合理,岂料瑾卿王子今日似乎铁了心要与他为难,或者说,是想借此机会做些什么。
瑾卿王子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龙公子过谦了!不过是寻常切磋,又不是战场搏杀,何必推辞?莫非是瞧不起我们草原的比试,还是……龙公子另有隐情,不敢下场?”
他话语中的挤兑意味十足,若龙茗涛再坚持推拒,反倒显得凤吟国怯懦了。龙茗涛心中暗恼,知道这王子没安好心,但众目睽睽之下,为了国体,他不得不应下。
“既然王子殿下盛情相邀,那在下……便献丑了。”龙茗涛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
傲天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龙茗涛换上了骑射服,纵马踏入跑道。他肩伤未愈是实,动作明显不如其他人流畅,开弓时更能看出右肩的僵硬与吃力。但他凭借过人的毅力和技巧,依旧勉力支撑,前几箭都险险命中靶心。
瑾卿王子看着场上明显状态不佳的龙茗涛,眼中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厉色。他并未立刻回到观战区,而是策马在不远处逡巡,目光如同毒蛇,紧紧锁定着龙茗涛。
就在龙茗涛策马奔向下一个靶位,因肩伤动作稍显迟缓,身体微微失衡的瞬间——
“就是现在!”瑾卿王子眼中凶光毕露!他猛地张弓搭箭,那箭尖并非指向草靶,而是隐晦地瞄准了龙茗涛身下骏马的前蹄!
若是射中,马匹吃痛受惊,必然人仰马翻,在这高速奔驰的状态下,龙茗涛不死也得重伤!而他完全可以借口是流矢误伤!
弓弦已被拉满,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
观战台上,傲天目眦欲裂,几乎要冲出去!龙泽也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慵懒媚意的女声,如同天外仙音,骤然响彻整个赤牙谷,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哟!好热闹的盛会啊!介不介意……多个人凑凑热闹啊?”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仿佛直接在人耳边响起,又仿佛源自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山谷入口处,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为首的是一位女子,身着一袭华美精致的白金色长裙,银发如瀑,容颜绝美,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媚意与好奇,正笑吟吟地打量着谷内景象。她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同样银发红眸、约莫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这女子的出现,本就足够引人注目。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
一直静坐如冰、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东城千念,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粉红色瞳孔,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愕然,死死地盯住了山谷入口处的那对母女身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箭在弦上的阿史那·瑾卿王子,动作也不由得一滞,那支蓄势待发的毒箭,终究没能射出去。
整个赤牙谷,因这突如其来的访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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