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那沉甸甸的誓言，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薇冰封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涟漪。
但更深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沉寂的、不敢回应的幽暗。
她看着他布满血丝却无比认真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只是再次垂下了眼眸，沉默是她此刻唯一的回应。
洞穴内的寂静再次蔓延，少了一些对峙的尖锐，多了一丝共享秘密后的微妙联结。
就在林薇以为这场对话将就此结束时，秦暮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种与她刚才叙述时相似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疲惫与释然。
“你告诉我你的过去，”他缓缓开口。
目光落在幽蓝的荧光上，仿佛那光芒能映照出某些被尘埃覆盖的记忆。
“作为交换……或者说，作为理解，我也该让你知道，我并非生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林薇微微一怔，再次抬眸看向他。
秦暮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自嘲。
“我上一世，在遇到那个改变我一切的女孩之前，活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父母是谁，像个无根的浮萍。”
他省略了福利院的具体细节，模糊地带过了出身，“后来，我遇到了她，沈晴。”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怀念，更像是在剖析一桩旧案。
“她很特别，温柔，体贴，仿佛能看穿我所有伪装的坚强。她让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我也可以拥有一个‘家’，一个归属。”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她对我的一切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尤其是……
关于我模糊不清的身世，我身上那块从小就带着的、材质特殊的玉佩。”
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玉佩”和“身世”这两个关键词。
“末世降临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本来约好见面。”
秦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她说自己准备了一瓶好酒。我当时……以为她准备好跟我共度余生了，所以一整天都很兴奋。”
他停顿了一下，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丝陈年的、带着阴谋气息的酒香。
“但就在那个下午，第一波混乱爆发了。”
“通讯中断，尖叫四起。我们没能喝成那杯酒，就在混乱中失散了。我口袋里还装着求婚的戒指。”他的叙述很平静，但林薇能感觉到那平静下的暗流。
“后来，我像疯了一样找她，穿越了半个沦陷的城市，身上添了无数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终于，我找到了她最后可能藏身的地方。”他的声音变得更冷，“看到的，却是她已经变异、面目全非的尸体。”
预料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在他语气里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人不适的寒意。
“我当时……确实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和一种被掏空般的茫然。”他承认道，但随即话锋一转。
“但在处理她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她的手机。还剩下一个电池。”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
“屏幕碎裂，但一些残留的、未来得及完全删除的加密信息和通讯记录片段……拼凑出了一个让我浑身发冷的真相。”
他没有具体描述信息内容，但那种被彻底算计和背叛的寒意，已经扑面而来。
“她接近我，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家族秘密。”
“那瓶酒……恐怕也不是为了庆祝末世前的相聚。”
他甚至极淡地、近乎冷酷地笑了一下。
“末世降临，阴差阳错地……倒是让她没来得及完成最后一步，反而让她自己先送了命。真是……讽刺。”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不是因为丧尸，而是因为人心。处心积虑的接近，针对未知“秘密”的谋划。
甚至可能在末世前夜就计划好的毒杀……这比简单的背叛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也更加可悲。
“那一刻我才明白，”秦暮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但那冷静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
“我所感受到的那点微弱温暖，自以为是的情感，全是假的。这个世界，从根子上就是烂的。信任？感情？不过是包裹着毒药的糖衣。”
他看向林薇，眼中是两世沉淀下来的、对人性最深处的怀疑与戒备。
“我发誓，再也不做被感情左右的傻瓜。只相信绝对的力量和掌控。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冷，足够硬，才能在这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
“后来，我凭借机缘和手段，发现了基地车的线索，在上一世也曾活的风风火火。”他继续说道。
“我以为我能一直冷眼旁观他人，掌控一切……直到，被暗算而亡。”
“重生回来，我带着所有的记忆和警惕。然后，我注意到了你。”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薇身上。
他那冰冷的坚硬似乎融化了一角，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你抢走了基地车，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但更让我……无法移开视线的，是你和你的同伴之间那种……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也一度嗤之以鼻的、近乎固执的守护和羁绊。”
他坦承道，语气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动容。
“我看着你努力点燃‘曙光’，保护着身边的人。我发现……我无法再仅仅用‘利益’和‘算计’来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向前倾身，距离拉近，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幽蓝荧光下，闪烁着无比郑重和坚定的光芒。
“林薇，我们都曾被最信任的人，以最残酷的方式背叛过。我们都曾发誓，不再相信。”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的方式是彻底冰封自己，你的方式是筑起高墙。我们走了不同的路，但终点，或许都是孤独。”
“所以，”他做出了承诺，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相信我，更不要求你立刻卸下心防。那太残忍，也不现实。”
“我只想告诉你，我理解你墙后的风景，因为我曾在同样的荒原上徘徊。我愿意等。愿意陪着你，从最基础的盟友开始，用时间和行动，一点点地，重新学习……什么是真正的、不掺杂算计和阴谋的信任。”
“我不急，林薇。这一世，我们有的是时间。”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在许下一个永恒的诺言。
“我会等到你愿意，哪怕只是试着，再相信一次人间值得的那一天。”
他将自己的伤疤，连同那致命的秘密，一并坦诚在她面前。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真诚、深藏的痛苦，以及那份与她同病相怜的共鸣。
她冰封的心湖，似乎在那坚定而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听到了冰层深处传来的、更加清晰的碎裂声。
她依旧没有言语，但长久的沉默本身。
以及她微微松动的、不再那么紧绷的肩膀，似乎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幽蓝的荧光无声地闪烁着，见证着这地底深处。
两个带着各自秘密与伤痕的灵魂，在绝望的废墟上，第一次尝试着，向彼此投去一束微弱却真实的光。
前路未知，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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