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远离尘世纷扰、超越天庭管辖的极西之地,万山之祖脉,天地之脊梁——昆仑,以其亘古不变的姿态,巍然耸立于时空之外。其山不知其高,上接混沌清灵之气;其广不知其阔,延绵不知几万里,划分阴阳,镇守地维。昆仑之墟,非仅是一座山,更是一方独立的世界,是盘古开天时,清浊分化最为剧烈、法则最为凝聚的几处原点之一。
在这无尽巍峨的昆仑山系深处,有一处玄奥莫测的秘境,名为“悬圃”。此乃昆仑之精气所钟,天地灵机汇聚之核心,亦是通往更高维度、乃至混沌边缘的天然门户。悬圃之中,景象瑰丽奇绝,非人间所能想象:有琅玕仙树,其叶如翠玉,果实如星辰,食之可增寿元;有醴泉瑶池,水如琼浆,饮之可涤荡凡胎;更有那“瑶池”,乃悬圃之核心,是天地间至阴至净之水的源头,亦是生命与归寂的象征之地。
执掌这昆仑悬圃、瑶池秘境的,便是那先天而生的古神——西王母。
其形貌,乃是大道规则的显化,兼具创造与毁灭、生命与刑杀之二元真意。时而显化雍容华贵之相,戴“胜”冠(一种玉质首饰,象征秩序),仪态万方,周身环绕着滋养万物的生生之气,如沐春风;时而显化先天本相,豹尾虎齿,蓬发戴胜,啸声可震裂山河,眸光可定夺生死,司掌着天地间最凌厉的杀伐与惩戒之力。她非男非女,或者说超越性别,乃是“阴”之法则的极致体现,与帝俊所代表的“阳”之极致,共同构成了这方世界最根本的阴阳平衡。
西王母之居所,便在瑶池之畔的玄宫玉阙。宫阙非金非石,乃是由最纯粹的太阴精英与昆仑玉髓自然凝结而成,通体流转着清冷辉光。宫前有神兽“开明兽”镇守,其身类虎而九首,皆具人面,洞察秋毫,守护着悬圃门户。又有三青鸟(大鵹、少鵹、青鸟)为其使者,翱翔于天地之间,传递讯息,或采集大荒之中的奇珍异宝。
西王母之权柄,深不可测。她掌“不死药”,此药非仅延寿,更是对生命形态的一种“赦免”与“升华”,蕴含着部分超越轮回的法则碎片,等闲绝不轻授。她亦掌“天刑”,对那些扰乱天地秩序、犯下滔天罪业之辈,无论神人,皆有惩戒之权,其手段往往直接作用于本源,凌厉无情。同时,她亦是万妖之祖(非后世所谓妖族,乃指天地间一切非人、有灵之精怪始祖),诸多先天精灵、山精水怪,皆奉其为共主,受其约束或庇护。
她之存在,比帝俊立天庭更为古老,甚至可追溯至盘古开天、清浊初分之时。帝俊统御周天星辰,建立的是“秩序”;而西王母坐镇昆仑悬圃,维系的是“平衡”。她超然于天庭体系之外,不受天帝号令,却与天庭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与制衡。帝俊敬其位格,亦知昆仑之力关乎天地根本,故从不轻易涉足西境。
此前嫦娥所求之不死药,便是西王母权衡之下所赐。她观后羿射日,虽有弑神之罪,然其初衷乃为救苍生,其行虽逆天,其情可悯,其功亦不可没。且十日并出,本就是天庭失序所致,其因果纠缠,非简单赏罚可定。赐药嫦娥,使其奔月,一则可全其夫妻情深之义(虽结果悲戚),二则以月宫为囚,亦是对嫦娥擅自服食神药、干预命数的一种变相惩戒,三则,或也借此微妙地平衡了部分因金乌陨落而引发的天地阳戾之气。
这一日,瑶池波澜不惊,池畔蟠桃初蕊,氤氲着沁人心脾的异香。西王母正于玉阙中静坐,神游太虚,体察诸天法则之细微变化。她感知到了北冥鲲鹏的逍遥,亦感受到了那来自混沌之巢的、无声的侵蚀,更明晰帝鸿之光与混沌之暗那无休无止的拉锯。忽然,她那洞察万界的眸光微微一动,望向了昆仑东麓的方向。
那里,正有一道微弱却坚韧无比的人族气息,正在艰难地攀登那凡人绝不可能逾越的万载冰崖,向着悬圃的方向而来。其气息中,充满了绝望中的一丝执念,以及一种……与这昆仑山格格不入的、炽热的“人性”。
西王母略一推演,便知晓了来龙去脉。那是一名失去了挚爱男子的女子,其夫为部落英雄,却于狩猎中为救族人,遭了洪荒异兽“猰貐”的毒手,魂魄受损,生机渐绝。部落巫祝束手,言唯有昆仑神山的不死仙草,或有一线生机。此女子名曰姮娥,竟不顾劝阻,孤身一人,跋涉万里,穿越无数凶险绝域,来到了这昆仑山下。
西王母静观其行。见那姮娥手足皆被冰棱割破,鲜血淋漓,面容因极度疲惫与寒冷而青紫,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不灭的火焰,那是爱与执念凝聚的光。她攀上冰崖,几次险些坠入万丈深渊,却总能在最后关头抓住生机。
开明兽九首十八目,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渺小的闯入者,发出低沉的咆哮,神威如狱,足以令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然姮娥竟毫无惧色,她跪伏在冰雪中,向着瑶池的方向,以额触地,泣血而求:“昆仑神母在上!信女姮娥,愿以己身一切,换夫君一线生机!求神母慈悲!”
其声凄切,其情至诚,在这空寂的雪山之间回荡,竟引得瑶池之水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西王母默然良久。她见惯了生死,司掌刑杀,本不应为这般渺小的悲欢所动。然,这女子身上那股不惜一切、超越生死的执着,以及那纯粹至极的“人性”光辉,在这法则森严、神性充斥的昆仑之巅,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真实。
她想起了昔日奔月的嫦娥,那份牺牲;又观眼下这泣血的姮娥,这份执着。人族之情,虽短暂如萤火,其烈其纯,有时竟能撼动神明。
片刻后,西王母之声,如同亘古不化的冰雪碰撞,清冷地响彻在姮娥的心间:“汝可知,生死有命,强求逆天,代价几何?”
姮娥抬头,泪已结冰,目光却愈发坚定:“若能救他,万死无悔!”
“善。”西王母并未现身,只是瑶池之中,一株叶如锯齿、花呈九蕊的“还魂草”无风自动,一枚花瓣脱落,化作一道流光,飞至姮娥面前,“此草可聚残魂,续断生机。然,汝需以自身半数为期之寿元为引,且自此之后,汝与汝夫,将永世承受‘离魂’之苦,每逢月缺之夜,便神魂分离,受噬心之痛。此乃逆天改命之代价,汝,可愿承受?”
姮娥毫不犹豫,抓起那花瓣,叩首道:“姮娥,愿!”
一道无形的契约达成,姮娥容颜瞬间苍老十岁,青丝染霜,但她却紧紧握着那枚花瓣,如同握着整个世界的希望,踉跄着,循原路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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