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锋利的、沾着她自己鲜血的碎铁片,最终没有割开她的喉咙。
不是因为怕死。在那一刻,死亡是一种甜美的诱惑,是解脱这无间地狱的唯一捷径。阻止她的,是守卫踹门而入时带来的那束强光,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恐惧——一种对死亡方式本身,以及死后可能遭遇的、更不堪下场的恐惧。
她被粗暴地从污秽的地面上拖拽起来,像丢弃一袋垃圾般扔回那间弥漫着汗臭和绝望气息的铁皮屋。掌心的伤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与她内心那片荒芜的、被彻底碾碎的废墟相比,微不足道。
那一夜,林晚没有合眼。
身体的极度疲惫与精神的极度亢奋、绝望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清醒。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耳边反复回响着厕所隔间里那两个守卫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她的神经。
“他姐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坑里等着喂狗呢!”
弟弟林晨阳光干净的笑容,与这句话所描绘的血腥、黑暗的画面疯狂地交织、碰撞,最终碎裂成一片片,扎进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疼痛。
他不是被她骗了。他是和她一样,被骗了,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巨石,压垮了她求死的欲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重、更为窒息的——责任,与仇恨。
她不能死。至少,在确认弟弟的下落之前,在让那些把她和弟弟拖入这地狱的畜生付出代价之前,她不能死。
第二天,“培训”继续。但林晚不再是那个只会恐惧颤抖的林晚了。她的眼神深处,某种东西死了,另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生长了出来。她依旧顺从地背诵那些罪恶的话术,甚至比之前更加流畅、精准。当电击棒在她身边挥舞,当惨叫声在耳边响起,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瑟缩,只是微微垂下眼睑,将所有的情绪封存在一片看似麻木的冰层之下。
她的“优异”表现引起了注意。下午,她被单独带到了那间所谓的“经理办公室”。
吴经理依旧穿着那身不合体的西装,油光锃亮的头发紧贴着头皮。他坐在一张宽大的老板椅后面,桌上摆着一套廉价的茶具。他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林晚,目光像黏湿的爬行动物,在她苍白但异常平静的脸上逡巡。
“林晚,是吧?”吴经理慢悠悠地开口,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腔调,“昨天那单,做得不错。三十万,不少了。”
林晚垂着眼,没有说话,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指甲掐进掌心的伤口,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看来,你是块材料。”吴经理身体前倾,手指敲着桌面,“光背话术,骗骗小钱,委屈你了。我们这里,有更高级的‘业务’。”
他拉开抽屉,取出另一份更厚、装订更精致的册子,扔到林晚面前。
封面上,是两个触目惊心的艺术字:画皮。
“看看。”吴经理示意。
林晚拿起册子,翻开。里面的内容,让她心底的寒意更重。这不再是简单的冒充公检法或者紧急求助,而是精心设计的、针对特定高净值人群的长期情感诈骗和投资陷阱。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何利用网络信息构建一个完美的、吸引人的虚拟身份——成功的企业家、落魄的艺术家、经历过情伤的富二代……如何筛选目标,如何循序渐进地建立情感依赖,如何引诱对方投入巨额资金到虚假的投资平台或项目中。每一步都有详细的心理分析和应对策略,堪称一部罪恶的百科全书。
“从今天起,你就是‘画皮’组的一员。”吴经理点了支烟,吐出一口浑浊的烟雾,“你的代号,‘白狐’。我们会给你配备专门的手机和网络账号,有专人负责给你准备‘素材’——生活照、视频、朋友圈内容。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完全代入这个角色,找到手册里标注的那类‘肥羊’,让他们爱上你,信任你,然后,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
他顿了顿,眯着眼睛看着林晚:“做得好,提成高,待遇也会改善。做得不好……”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林晚看着手里这本《画皮》手册,感觉它重若千钧。这不是在骗钱,这是在系统地、有步骤地摧毁一个人对情感和信任的认知,是更高阶的、更残忍的精神掠夺。她仿佛能看到,手册背后是无数个因此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的受害者。
但她没有选择。拒绝,意味着立刻的、残酷的惩罚,甚至死亡。接受,她才能活下来,才能有机会在这个魔窟里,寻找关于弟弟的一丝线索。
“我……需要时间熟悉。”林晚抬起头,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的、对“高级业务”的兴趣。
吴经理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咧开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很好。识时务。给你两天时间,把这本手册吃透。会有‘前辈’带你。”
所谓的“前辈”,是一个代号“毒药”的女人。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容貌姣好,但眼神里有一种被掏空了的麻木和一种经过淬炼的、冰冷的精明。她被分配到和林晚同一间铁皮屋,就睡在她旁边的草席上。
“新来的‘白狐’?”毒药上下打量着林晚,语气不带什么感情,“长得倒还算清秀,适合扮可怜,走纯情路线。”
林晚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毒药似乎习惯了新人的沉默和恐惧,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在这里,别把自己当人。我们是工具,是号码,是代号。感情是多余的,良心是致命的。想活得好一点,就记住一个字:骗。骗别人,有时候,也得骗自己。”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打开林晚心中那扇通往彻底堕落的大门。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几乎不眠不休地研读那本《画皮》手册。她不是在简单地背诵,而是在分析,在理解这套罪恶体系的运作逻辑。她注意到,手册里提到,为了增加可信度,“画皮”组成员的虚拟身份往往需要一些“真实”的、经得起查验的背景信息作为支撑。这些信息,有一部分是从网络上搜集拼凑的,但还有一部分……据毒药偶尔透露,是来自于园区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某些真实人物的“废弃”或“可复制”的身份信息。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
如果……她能接触到这些信息来源的渠道,哪怕只是边缘,是不是就有可能……查找到关于林晨的线索?哪怕只是确认他是否也曾被卖到这个园区,或者被卖到了哪里?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种近乎病态的动力。她表现得异常投入和“有天赋”,对《画皮》手册的理解和运用,连毒药都偶尔会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你学得很快。”毒药在一次模拟对话训练后,淡淡地说,“不过,光有技巧不够,得‘入戏’。你自己都不信,怎么让别人信?”
林晚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毒药姐,我们用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万一‘肥羊’要求实时视频验证怎么办?那些准备好的素材,会不会穿帮?”
毒药瞥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随即又化为了麻木:“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有专门的技术组处理。他们会合成,会换脸,甚至可以实时操控……只要需要,他们能让你变成任何人。”
“换脸?”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嗯。”毒药似乎不愿多谈,“反正,听话就行。让你用什么身份,你就用什么身份。别多问。”
别多问。但林晚无法不多想。技术组……实时操控……能变成任何人……这背后,该是怎样一张庞大而黑暗的网络?她的弟弟,是否也曾被这样的技术“复制”过,成为另一个“画皮”工具?
第三天,林晚被分配了第一个“画皮”任务。她的虚拟身份是一个父母双亡、独自在国外留学、坚强乐观却偶尔流露出脆弱需要关怀的女留学生。目标是手册里标注的一个在国内某大型企业担任中层管理、婚姻状况不佳、有一定积蓄的男性。
她坐在指定的电脑前,登录了分配给“白狐”的社交账号。个人相册里已经塞满了各种精心拍摄的、符合留学生身份的“生活照”——图书馆、咖啡厅、异国街景……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眼神清澈,与铁皮屋里形容憔悴的林晚判若两人。
她按照指导,开始筛选目标。冰冷的代码和精心编织的谎言在屏幕上流动。她感到一种灵魂出窍般的剥离感,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在进行一场肮脏的表演。
就在她机械地复制着话术,向第一个潜在目标发出友好信号时,眼角余光瞥见办公室门口一阵骚动。
两个守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走了过去。那人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软软地耷拉着脑袋。但就在那一瞬间,林晚看到了那人垂落的手腕上,似乎戴着一根红色的、编织粗糙的手绳。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弟弟林晨,去年生日时,她亲手给他编过一根一模一样的手绳!当时她还笑他,大小伙子戴这个太娘气,林晨却宝贝得不行,说这是姐姐给的护身符,一直戴着……
是错觉吗?是因为她日思夜想,产生了幻觉?
还是……那真的是……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坐稳,目光却像被钉住一样,追随着那个被拖走的人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阴暗的拐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那个手腕……那根红绳……
她必须知道!她必须确认!
“看什么看!”负责监督她们工作的守卫厉声呵斥,“专心干活!”
林晚猛地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胡乱地敲击着,屏幕上的字符扭曲变形。冰冷的恐惧和炽热的希望在她体内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找到了一个方向,一个可能关乎弟弟生死的方向。但前方,是比电击棒和砍刀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黑暗。
地狱的第二层,向她敞开了大门。而她,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深入其中。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缅北蚀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